披盖着灰色兜帽长袍的黑人突然颤动手指的瞬间,那具端坐在祷告台前的躯体仿佛被无形的丝线吊起头颅,覆盖着厚茧的眼睑以机械的节奏张开,露出虹膜上凝结的灰翳。
“咔哒——”
木偶关节错位般的声响在寂静中格外刺耳。灰袍人的肩胛骨突然向两侧突起,黑袍下的脊椎如蜈蚣般节节蠕动。
随后,弥散在灰袍人身侧的灵性极剧收拢,满溢的能量渐渐填充满了他的身体,他那原本无神的眼睛也开始缓缓焕发神采。弥散在灰袍人身侧的灵性此刻呈现出诡异的虹吸现象,全部涌入那具似如木偶的躯体。
感受着环境灵性的涌动,灵性预警平平淡淡的顾时不慌不忙地向后退去,开启灵视,用一个相当刁钻的视觉角度观察着灰袍人身体略上方的部位。
于是他清楚地看到了,一条条如同雨后蚯蚓般的灵体之线从灰袍人的身上蠕动着扭曲出来,像是挣扎的手那样伸向天空,随后相互交织缠绕成一串,径直地穿过了教堂的穹顶,在教堂外部署的时之虫视角下,那些灵体之线一路飞向了天空的最高处,钻入了那无尽的灰雾中。
接着,就像是连接上了电路的电器,教堂内毫无生气的灰袍人们立刻激活了过来。坐在教堂大厅前排的灰袍人们纷纷抬起了头,双目死死地看着祷告台上的灰袍黑人。
而那黑人的眼睛则一动不动地注视着前方,在他视线直线面向的地方,正是顾时时之虫的所在之地。
但顾时却不为所动,因为他早已利用欺瞒隐蔽了自己的身形。没有神明力量的直接揭示,就凭在场的这几个三瓜两枣不可能察觉他的存在。
果然,灰袍黑人的注视只持续了几秒钟。而后,他就将头抬起,连带着下方所有的灰袍人都一起看向穹顶。
然后,他们的嘴唇翕动,用庄重且虔诚的声音,使用着古赫密斯语,对着天空高喊道。
“不属于这个时代的愚者……!”
暗中的顾时神情一震,这时,他终于感受到了灵性预警传来的强烈震动。
于是他再也不迟疑,瞬间便召回了位于贝克兰德所有教堂之内,包括圣尼尔教堂内的时之虫,将它们全部吸收回了本体当中。
而就在顾时收回时之虫的瞬间,一股无上高远,无比浩大的恢宏气息,从贝克兰德天空的至高处缓缓降落了下来。
这是只有高序列的非凡者才能明显感觉到的气息,对于普通人而言,他们只能感受到那股无言而喻的压迫力,或许只会将其当作阴云天到来前的气压挣扎,而不会放在心上。
但顾时却能很清晰地感觉到,那是来自于非凡途径上位者的明显感召,是一种深埋于灵体中的联系与响应。
在过去,这种感应只会由顾时降临给其他人,因为那时的他便是『错误』途径顶点的存在。
但是现在,包括『错误』,『愚者』以及『门』在内,这三条非凡途径的上位者只有一个人选。
那就是愚者,克莱恩·莫雷蒂!
在这种上位者对下位者的绝对支配下,如果愚者想要,那么顾时在贝克兰德的所有分身与本体方位绝对都会无所遁形。
但是,顾时只感受到了那股属于神明气息的降临,却没有感受到来自神明的注视的审查。
苏醒的灰袍人们念诵了愚者的尊名,只是唤来了愚者的气息,就像是朝日应当升起的太阳那样,仅仅是一种日常性质的例行公事,并没有引来祂的注视。
而就在愚者气息从灰雾上覆盖到贝克兰德的下一秒,那浩瀚的夜空中,竟是无端地开始出现了微弱的晨光。
顾时本体的身旁并没有能够确切指示的工具,但是分散着贝克兰德各地的时之虫有。
无论是挂在家中的时钟,还是放在桌上的手表,亦或是贝克兰德市中心的大钟,此时都在以一个肉眼可见的速度运行着它们的分针。
由分针牵动着时针,钟表上指示出的时间迅速跨过了午夜,伴随着越来越明亮的晨曦,以一种明目张胆且霸道无理的方式告诉着世界,早晨即将到来。
这种时间的不正常跃动,作为曾经的『错误』,顾时自然是在第一时间就发现了其中的奥妙。
这是时间的权柄,是来自『错误』对时间的操纵。因为与诡秘三途径的其他两个途径的权柄融合在了一起,它竟是已经呈现出了单凭『错误』无法做到的事情。
圣尼尔教堂内的视野全部丧失,顾时的主意识再次回过到了他隐藏在圣尼尔教堂外的那条狭窄巷子里的本体。
他静静地站在阴影中,感受着从教堂方向传来的灵性波动,心中暗自思索。
“篡夺了贝克兰德的现世秩序,甚至开始控制着世界时间的运动。愚者……祂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突然,巷尾响起金属罐滚动的声响,顾时迅速转过身,精致正装的下摆扫过潮湿的砖墙,欺诈与欺瞒的力量瞬间覆盖全身。
但当顾时的视线向巷子深处扫去时,却并没有看到什么来犯者。发出声音的人,不过是一个蜷缩在阴暗角落的小小人儿。
那是一个看起来不过十四五岁的少年,衣衫褴褛,脸上满是污垢,显然是在这条巷子里流浪了许久。他的身体瘦弱,腹部向里凹陷,显示出明显的骨骼结构,显然是饿了很久。顾时都能感受到他身上微弱的生命气息,正在一点点消散。
“一个普通人……”
顾时的感觉很清楚地告诉了他,这个倒在巷子里的少年并非非凡者,仅仅只是一个即将因饥饿而死的普通孩童而已。
顾时缓缓往巷子深处靠近过去,他的身影在从街道路灯的照耀下显得格外高大。原本已经快要陷入休克昏迷的少年因为感觉到眼前光线突兀的明暗变化为微微张开了眼睛,一下子便看到了向他靠来的顾时。
他已经有些麻木的心中涌起了几分惊恐,但他虚弱的身体已经不允许他做出更多额外的反馈,只能让他呆滞地,眼睁睁地看着顾时的靠近。
仿佛就是一瞬间,顾时便来到了少年的面前并蹲下身来。但他并没有说话,只是轻轻地伸出手,按在少年的额头上。
一瞬间,一股柔和的力量从他的掌心流出,瞬间包裹住了少年的身体。
少年的身体微微颤抖,随后便陷入了无休止的黑暗。绝望与悲伤,所有的痛苦都随着不堪回首的记忆一并离去,顾时的时之虫分身毫无阻碍地便进入到了少年的灵体中。利用寄生与窃取的力量,他彻底夺取了少年的命运。
没办法,在如今受愚者力量覆盖的贝克兰德,他需要一个能够自由行动的身份,来隐藏自己的存在,而面前的少年无疑是最好的选择。他已经处于即将饿死的边缘,他的身体受到了严重的损伤,就算有人对他施以了救援,他也没办法活多少时间。
因此,由顾时来寄生并窃取他的命运,无疑是最好的选择,至少还能让他的生命在最后时刻发挥原本不会有太多的价值。
随着少年的命运归属了顾时所有,属于少年的记忆也一并进入到了顾时的意识当中。
在贝克兰德大崩溃前,少年原本是无数住在东区的贫民中的一员。
但是幸于父亲的努力与幸运,在那场席卷了整个北大陆的战争当中,父亲的一只手与一条腿在为王国打造工厂内被机器轧断,成为了残疾人。可他们家却因祸得福,受到了贝克兰德福利基金会的保障。
王国与基金会的足量赔偿让他们得以离开东区的贫民窟,搬迁到了生活条件还算正常的大桥南区。
可日子还没有真正好起来,贝克兰德大崩溃的到来,便彻底击溃了少年家庭的生活。
政府秩序的崩溃,食物的严重缺乏,令少年不得不离开家,来到外面寻找其食物。
但是最终,他也没能为家人找到任何食物,连带着自己也在连日的饥寒交迫中倒在了阴湿的巷子里,迎来了生命的最终尽头。
“真是可怜的小家伙……嗯,那就请你安息吧。”
阅览完了少年的记忆,本着人道主义精神,顾时还是为少年进行了一个简单的祈祷。
而就在顾时完成了对少年命运的窃取后,另一件比较要紧的情况紧随其后地来到顾时面前。
于是他向前伸出手,只见细微的光点正从巷子的另一端向他飞来——一条时之虫正携带着从设计的宝藏埋藏点里搜索出来的非凡特性回归到他这里。
但是,随着时之虫一并归来的,还有它给顾时本体带来的一段相当有趣的信息。
“本体,你得好好看一下,这个非凡特性的情况着实很有趣。”
“哦?有多有趣呢。”
顾时将那非凡特性收入了灵性之内,就在准备将其弃之不管,让它们自动与自己的灵性相融合时,他注意到了时之虫所谓的有趣之处。
那些非凡特性,的确是在与他的灵性相兼容无疑,但是顾时却从中感受到了一丝不正常的陌生味道。就好像一个曾经与你非常熟悉的人,你明明清楚地记得他应当是右撇子,但在多年后的重逢见面时,他却突兀地变成了左撇子那样。
这非凡特性属于“阿蒙”这个存在,顾时完全可以确定。
但是,此“阿蒙”非彼“阿蒙”……
直到这一刻,顾时才终于明白了。
原来他和阿蒙回到的世界,并不是他们原本的地球故乡!
这是另一个世界,一个原本的命运发展都与他们的世界毫无区别,却在某个时间点产生了变化的世界。
难怪,这里会发生如此多不同寻常,乃至令他摸不着头脑的变化。
“原来,这里并不是故乡……”
曾经的欺诈之神的半身低语着望向在时间的快速变化下已经泛起鱼肚白的天际。从那晨曦中隐约浮现的太阳,也同样夹杂着灰雾的涌动,并不纯净地向大地投来了本不应该是这样的光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