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卯看到那满头白点时脚下微微一滞。
旋即不声不响的越过贺寅。
贺寅紧随其后，凑到伞下。
“来时路上见东边亮开了，以为天很快就会放晴，就没带伞，不想雨一直不停，我可成成落汤鸡了，阿奴带带我吧。”
他一脸乖巧的接过伞，将大半都偏到金卯那边，没让对方淋到半丝雨。
自己半个身子却都在雨中，低着身段，就好像怕自己站得太直，会错过对方说的话。
然而他放得再低，金卯都没开腔。
他语气平常的说起清圆：“一点也不好看，把她爹高兴坏了。”
“天底下只有阿奴最好瞧，你出生那会儿一定像个雪团子似的。”
“太子让我给小丑宝取乳名，我看当时人多，就叫她清圆，若是人少，直接叫二狗。”
“我捡了一只狗。”
……
他絮絮叨叨的。
九殿下睥睨天下，性子又冷又狂，傲得不行，若被销金窟的小鬼们看到他这般碎嘴，只怕要请天师给九殿下招魂了。
这样贤惠的画面落在严乐和顾海眼中。
“真是一对璧人，顾同知觉着如何？”
顾海没说话。
良久，他说道：“金氏遗孤落得这般结局，全在意料之中。”
“话不要说得这样丧气，那可是樊川王，能让王爷替他撑伞，这也算是出人头地了。”
举族倾覆后，哪里还有什么出人头地的人？
“樊川王的侍君是个大官，金卯这辈子便止步于此了。”
“你又阴阳怪气了，他以前不是当过司礼监秉笔？”严乐笑眯眯的。
顾海铁青着脸：“可他从没有摸过那只批红的笔。”
陛下把金家人砍了，以他的性子，斩草除根才是最佳做法。
然而他网开一面，不仅饶了金卯一命，还让金卯进司礼监，这属实是出人意料。
但想想，外面还有个生死不明的金爽，陛下为了引蛇出洞，把人捧到那般高的位置也在情理之中。
捧杀之法，他这些年用得可谓是炉火纯青。
顾海看了严乐一眼。
这只笑面虎笑得一如当年，让人一看就犯恶心。
顾海脸色更青了些，低声道：“明溪刺杀一案终会了结，当年那位救过你的命，若金卯被推上刑场，你须得念在那份人情上给他一个痛快。”
严乐不笑时，脸上就有些刻薄气，他淡淡道：“金卯是去立功的，谁会杀他？”
“天意如此。”顾海转身离开，“今天的话你可以告诉圣上，我顾海没家没口，说句话还是敢的。”
“恭敬不如从命，同知慢走。”
*
那天以后，贺寅每日都去东厂接金卯回家。
因为路上人多眼杂，所以金卯不会那个时段骂他或者打他。
无论他说什么，金卯都静静听着，也不知道听没听进去，反正没有突然蹦出一句伤人的话。
这种时光是很难得的，于是他和金卯回家的这段路就成了他最喜欢的地方。
金卯进了东厂后，贺寅总是要来这段路来回走，并且闲来无事，把路边的每棵风景树都栓上了红绸。
每棵树上也都挂着他亲自雕的小兔。
他把这条街的名字改了，改叫天眷路。
愿天下有情的都成了眷属——把那命名拆开掰碎来就是这个意思。1
天眷路上走着无数人，只有他们离了心。
“诸天神佛，谁来保佑保佑我吧。”贺寅挨了耳光时就跑到这条路上蹲着，夜深露重，他在这里回味一天中最让人欢喜的光景。
“阿奴不要我了，你们谁劝劝他啊——”
“我没有撒谎……”
他是真的不知道那一世的自己为什么要娶皇后，也不知道为何要在金卯的注视下和陈阙暧昧。
他不喜欢陈阙。
他解释不清，解释了金卯不会相信他。
……
金卯回家后就用冷暴力招呼他，就算没来得及在外面用饭，也不会吃他做的东西。
他想亲亲金卯，亲久了就会挨耳光。
可他真的，真的好喜欢金卯。
喜欢到想把心脏剖出来。
剖出来就不会乱跳了，也不会总想着亲吻对方了。
心跳太快会让人窒息。
贺寅茫然的拨了拨掉在地上的红绸缎。
顽童们趁人不备，把他的心愿扯掉了。
他把缎带缠到树上，指尖轻碰木雕小兔。
“殿下——”萧抟恼火的看着他，“您这是在做什么？”
贺寅：“散心，有事就讲，若是要面诤就算了，孤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萧抟来到他身旁，郁闷的看着那满树兔雕：“您这样……荒废光阴，当真不怕陛下动怒么？”
贺寅冷笑道：“孤若是不荒废光阴，大家岂不都没事可做了？”
萧抟眨了眨眼：“属下就知道殿下能力过人，不消说，您肯定会在南楚动手吧？”
“正巧，孤叫大家都撤了，打打杀杀像什么话？”
“……”这句话首先就不像是您会说的。
萧抟不得劲的陪他蹲了一会儿，抛砖引玉：“那太子此去有何必要？”
贺寅语重心长，俨然以一副兄友弟恭的口吻说道：“他在东宫待久了，该去看看民生疾苦了，不然以后怎当大任？”
萧抟：“………”
这话很不对头，压根不是篡位者该说的！
“殿下，这个，您不该叫太子马失前蹄、轻则让满朝文武和陛下大失所望、重则葬送掉支道安和臧煌么？”
“这两个假道士若得到重用，以后科举就要考《道德经》和《列仙传》了！”
贺寅点了点头：“嗯。”
萧抟微微一笑，稳如老狗。
他就知道贺寅的野心不可小觑，这人不想跪天也不想跪君父，但很喜欢让别人跪他。
若坐失良机让太子登上龙椅，往后就得屈居人下。
这可不是贺寅愿意看到的结果。
萧抟很了解对方，这人打从九岁起就为夺位筹谋了，决计不会因为区区一个金卯就丢了初心。
贺寅起身，萧抟也跟着起来，几乎可以看到波谲雄云在他们面前翻滚。
“走吧。”贺寅说道。
“属下定肝脑涂地，生死相随！”萧抟豪情万丈的回道。
贺寅：“……”
贺寅看了他一眼：“孤叫你回家安心睡觉。”
“孤也回去了，阿奴这会儿该消气了，孤到家时他刚好睡着。”
萧抟觉得他肯定还有后招，急忙道：“他睡着了，殿下就要去销金窟安排下一个计划么？”
“销金窟么……”
萧抟眯着眼：“他为了拿销金窟立功，最近可是颇下了些功夫啊，陈子良为了应付他累得两眼发黑，差点认不出自己的未婚妻了！所以殿下，您就算不管南楚，也会在京中弄出点动静，对吧？”
贺寅：“说完了？”
“……完了。”
贺寅抖抖袖子，抻抻腿：“说完了孤就该回去了，此时正好可以抱着阿奴睡觉。”
萧抟的沉默震耳欲聋。
贺寅到家时乖乖洗干净脚，来到主卧外。
推门时却发现门被人上了栓。
换个正常人，此时的心情绝对不平静。
但贺寅是正常人么？
他转身就去杂物间折了一根细铁丝，钻进门缝去，挑拨挑拨，哒的一声，就把门打开了。
贺寅蹑手蹑脚的爬上床，嗅了嗅金卯，心口狂跳的抱上去亲了一口。
他眼睛在黑暗中发亮。
——
哼，不就是两千字么？我哐哐一秒钟就发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