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柳瑟本以为自己今日要去见阎王爷了,方才失足,一阵失重感袭来,她的脚已经离开地面,就要往山下坠去。
谁知道这时候,竟然有人从后头拽住了自己。
秦柳瑟本以为是自己的母亲,因着这些人里头,也只有母亲离得最近。
但往后滚去,落入一个坚实的怀抱里,离得如此近,秦柳瑟再蠢,也知道这人是个男子。
秦柳瑟并非迂腐之人,虽有男女之防,但这种情况下,性命要紧,搂搂抱抱又算得了什么。
这人力气实在大,如今将秦柳瑟往里拽着,滚回去,都直接滚到了路中间去,滚了好长一段距离。
且秦柳瑟也发现了,这男子着实君子,搂着她,却也护着她,是以到得最后滚着滚着停下来,秦柳瑟是被他护着,压在他身上。
滚过来这一路,要么压着他,要么秦柳瑟在下时,他的手也护在她身后。
相当于整个人将秦柳瑟罩住,以至于她丝毫感受不到几丝滚落的疼痛和磕磕碰碰。
不到一炷香的时间,秦柳瑟的心情可谓一波三折,从碰见悍匪的惊吓、绝望,到险些掉落山崖的认命,再到被救的意外和惊喜。
以至于停下来后,秦柳瑟仍旧心里扑通扑通大口喘着气没回过神来。
但到底趴在陌生男子身上,秦柳瑟心有余悸地颤抖着身子,半晌回过神来,赶紧一边坐起身,一边琢磨着措辞感谢这位陌生男子。
“今日小女子此番凶险,多亏了侠士……”秦柳瑟一边说着,一边理着自己凌乱的妆容。
毕竟衣衫不整地见人,着实也是有些失礼。
可当她抬起头,看见眼前男子的脸,却是半句话都说不出来了。
这不是永嘉帝吗?
怎么会是他?
他又怎么会在这儿?
还这般凑巧救了自己?
秦柳瑟心中,一时云翻浪涌,差点脱口而出喊出“皇上”二字。
可一时又想到,自己现如今被官府追捕通缉,是私逃出宫的妃嫔,若是这么喊出来,岂不是自投罗网。
她不知永嘉帝认不认得自己,自己没侍寝过,也未曾与他打过照面,自打他登基后,她一直卧病在床,也没有参加过宫里的家宴。
应当是认不得的吧……
不过一个抬眼的功夫,秦柳瑟一颗玲珑心肝,就已经转了个千百转。
只是这一愣神,多少显露出些异常来。
秦柳瑟望着永嘉帝,此情此景,当然可以赌他认不得自己,但若是认得呢?
自己却假装认不得?那岂非又是罪过又是欺君之罪了?
经历了回扬城的这一趟,秦柳瑟是什么人情冷暖都体验过了。
自己还在宫里时,母亲好,父亲待她好,亲戚友人,也都待她好。
看似所有人都捧着她。
可等一朝跌落,没了官位,才知道,他们喜欢的,不过是自己依仗着永嘉帝的一点权势。
眼下,秦柳瑟也想明白了,既然这回永嘉帝救了自己,那便是天意。
是老天爷再给她一次机会,让她可以重拾属于自己的一切,可以再过上人上人的好日子。
一时间,秦柳瑟已经婆娑着泪眼,粉嫩莹润的唇瓣轻轻颤抖着,好似她整个人一样,还没从惊吓里缓过来。
一颗一颗金豆子落下,好似受了多大的委屈,又因为看到眼前人,终于找到主心骨一般。
“皇上……皇上,怎会是你,是你……”
短短几个字,被秦柳瑟说得,包含着委屈、思念、惊喜和懊悔。
方才永嘉帝紧随其后坐起来,一直没有开口说话,未尝不是等她先说,看她什么反应的意思。
她坐起来时,永嘉帝看到她的第一眼,便觉得有些眼熟。
再看她这愣住的反应,一时便想起上个月宫里私逃出宫的那个秦家女。
也是秦婕妤出了宫,永嘉帝才忆起这号人物。
他不是不知道秦伯远有两个女儿都成了他的宫妃,只是初朝登基,着实事务繁忙,每日到后宫,也不过随便翻个牌子例行公事,确实没去注意这号低调至极的人。
只不过虽没行过周公之礼,但秦婕妤这人,他倒是有点印象。
当初他还是九王爷之时,往返于上京城和西北之间,每回回到王府,不过待几日,向父皇禀报完西北军事民情便又接旨出了城。
那日他匆匆回府,却与这秦氏有过一面之缘。
不过也只是擦肩而过,并不算真正的见面。
王府里有抄手游廊,那日秦柳瑟大约是出了府回来,从二门进来,便直接走着右边的游廊往内宅去。
那时的萧衍,正要出府,走的是左边的游廊。
秦柳瑟是斯文女子,走路自然无声。
但那日,萧衍却不由视线便往右边望去。
只见一个女子穿着一件菡萏色的缠枝山茶花纹纱质襦裙,头上挽着飞仙髻,踱步往内宅去。
行走之间带着风,微微吹起她的裙摆,行走之间,犹如临云的仙子,叫萧衍都驻足望了片刻。
朱万喜那时已经跟着萧衍,他是从小在他身边伺候的,见状便问了句,“王爷,那是大理寺的秦官人家中的庶女秦氏,名唤柳瑟,王爷,可要……”
朱万喜这话的意思,自然是想问萧衍要不要把她叫过来问安,亦或是再多留一夜让她伺候的意思。
但萧衍不是沉迷女色之人,一向公事要紧,便又抬步往前,摇了摇头说,“走吧。”
……
永嘉帝认出她却不说话,自然是想听她先开口的意思。
毕竟这女子着实胆大,居然敢私逃出宫,永嘉帝当然想听一听她的解释。
说不得这一回,秦柳瑟算是赌对了。
倘若方才,假装认不得永嘉帝,眼下大概便不知如何解释,那真又成了一桩罪。
永嘉帝看她认出自己,拍了拍袍子站起来,又伸出手,给她搭把手让她起身来,“起来说话吧。”
而早就哭出声,站在一旁发愣的许氏,看到女儿安然无恙,又听她喊眼前的大侠“皇上”,差点下巴都要掉下来了。
赶紧过来给永嘉帝跪下行礼。
永嘉帝说了起,秦柳瑟这才过去扶着自己娘亲起来。
本只想过山路去扬城,却没想到在这山上与人搏斗,杀了人,救了人,救的还是自己出逃的妃嫔。
永嘉帝心道,他与这秦氏也是有缘了。
方才在山下也不过一念之差,若没有那群狼犬,走了山下的路,就没有今日这些事儿了。
一时间又想到山下茶舍那位店家说的话,永嘉帝只琢磨着,这狼犬还真是这附近的灵犬了。
眼下这山路上,经过搏斗,躺着一具具尸体,他们的人手自然不会替他们收尸。
不过即使他们不收尸,等有附近的村民或过路人看见了,自然会报官,到时事情也会被扯出来。
所以永嘉帝干脆便道,“一道去扬城再说话吧。”
永嘉帝是做惯了决策之人,是以作出这个决定,也没有问秦柳瑟的意思。
秦柳瑟一时心里也惊讶不已,惊讶于永嘉帝没有当场兴师问罪,也瞧不出他对于这件事儿,是喜或是怒。
居然就这么轻飘飘地,说出这话?
而且他似乎也默认,再次遇到自己,她会,或者说,她就应该跟着他走的意思?
倘若自己又想逃走呢?
……
秦柳瑟就这么带着一肚子的琢磨和惊讶,跟着永嘉帝回了扬城。
且永嘉帝似乎也没藏着掖着的意思,进了扬城,便径直往官府去了。
那县令起初见到人,都还摆着一副官老爷的架子,直到朱万喜亮出身份和令牌,立刻腿软跪了下来。
他们是微服出巡,永嘉帝原本是不准备亮明身份的,如果这一行没有碰到秦柳瑟的话……
但既然碰了事儿,又救了她,亮明身份是最好的解决办法,以免后头官府的人去收尸,他还得卷入官司。
而且,秦柳瑟的通缉令,也得摘下来了。
本来永嘉帝的降临,就已经足够让张县令措手不及了,谁知永嘉帝旁边带着的,居然是他们扬城出身的宫中贵人。
张县令差点下巴掉下来,心里琢磨着这位秦家女,不是正被通缉吗?
怎么会出现在皇上身边?
但皇上既然没有瞒着身份,还特意点出这女子是谁,又没看出半点这人是罪人的意思,这下张县令自然也明白了。
赶紧回话说立即派人去将外头公示栏的通缉令揭下来,又赶紧去秦婕妤当初养在的秦家知会了一声。
这下,永嘉帝这一趟在官府下榻,可是热闹了。
得知他到来的消息,便有一堆大官小吏,争着抢着要到他面前露露脸献殷勤,但都被朱万喜挡回去了。
永嘉帝这一番到官府下榻,只是为着方便,可不是为了见官的,若不是中间出了秦婕妤这档事儿,永嘉帝甚至都不会出现在这儿。
是以朱万喜想都不用想,便都挡了。
别人有机会离开,秦柳瑟就没有这个机会了。
此时此刻,她正在屋里,与永嘉帝共处一室,却几乎无言以对。
实在是秦柳瑟也没伺候过男人,永嘉帝如此威势,看不明白他什么脾性,秦柳瑟一时也不知如何开口。
只伺候着他吃着茶水,因着永嘉帝来此下榻,整个院子的人,都被清了出去,是以眼下外头无人,叫秦柳瑟仿佛都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声。
秦柳瑟是个警醒之人,见永嘉帝这么久了不说话,估摸着也能猜到,他或许是在等自己先开口?
秦柳瑟心里也明白,都走到这份上了,什么尊严脸面,又算得了什么,真龙天子在上,难道她还要等他低头?
说起来,若是永嘉帝这回没有惩治自己降罪自己,秦柳瑟以为,已经是极为仁慈了。
谁叫她如此运气,被他救了,又当场被他抓了。
秦柳瑟在心底叹息一声,硬着头皮站起来,起身走到永嘉帝跟前跪下,语气怅然道,“这一回,多亏皇上相救,柳瑟无以为报……还请皇上降罪,嫔妾甘愿受罚!”
永嘉帝一时也没喊她起身,而是手指放在茶盏边上,轻轻滑动着,眼神直直落在秦柳瑟脸上,也不知在打量什么。
可那眼神,似笑非笑的,看得却只叫秦柳瑟脸上火辣辣的。
“既然朕救了你,是你运气好,你又何罪之有?”永嘉帝甚至是挽着嘴角说出这话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