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里精疲力竭地睡去,秦柳瑟做了个梦,或许也不知算不算梦。
因着在梦里,秦柳瑟似乎将上一世短暂的人生又经历了一遍。
从在苏杭的日子,到进京选秀,在九王爷府里度过平淡的两年,又惊闻九王爷夺得帝位。
最后,自然是进了皇宫成了美人,住进舒月轩,又正巧与秦怀瑾同住一宫,被她撺掇着出了宫。
先前的日子一闪而过,到了这儿,梦境才逐渐变缓。
她长途跋涉回了老家,却发现自己私逃出宫的消息,已经传回了老家。
贾哥哥早已娶妻生子,秦柳瑟的坚持和冒险,都成了笑话。
父亲以不受牵连为由,将母亲休了,另娶了一户文人之女做续弦。
秦柳瑟马不停蹄赶回娘亲娘家去寻她,母女许久未见,自然是相拥而泣。
本以为就此与娘亲一道隐居于世,谁知没过两天,两人便在路上碰见一群悍匪。
娘亲为了护住自己,命丧刀下,那群悍匪对自己虎视眈眈。
秦柳瑟知道他们这群人眼底的神色意味着什么,如此偏僻之处,莫说有没有命,她这清白之身,自然是保不住了。
秦柳瑟一贯是宁为玉碎不为瓦全之人,不然也不会不顾一切回来找昔日竹马。
也不会在知道他移情别恋后,不愿做小,转身便走了。
是以,秦柳瑟咬着牙,直接便从山上跳下。
视线一转,她就已经飘在宫里。
明明知道是在梦里,却怎么也醒不过来。
而因为知道就是在梦里,秦柳瑟这一回飘回宫,要比前世冷静许多。
上一世最后飘回来,还懵懵懂懂的,这回在梦里,还疑惑着怎么就跟在永嘉帝身边了。
这一世伺候过永嘉帝,如今再看前世他冷面如霜的脸,便有些不习惯,仿佛是陌生人一般。
且秦柳瑟跟着他,也不是时时跟着,似乎虽飘着,但仍然受到禁锢,也不知是不是真龙天子的阳气太重了。
秦柳瑟挣扎着以为要醒了,谁知在最后关头,不知是什么力量,将她一下子又揪到舒月轩。
舒月轩里,秦怀瑾正在窗边吃着零嘴吃着茶,旁边还坐着秦怀瑾的娘亲,秦伯远的夫人徐氏。
秦怀瑾脸上一阵阴冷,“母亲可确认,当真没了?”
徐氏也是一脸得逞的模样,“你且放宽心坐稳你这位子吧,你父亲的人特意忘了眼,人是滚下去的,必死无疑,山下都是野狼恶犬,又一堆堆的石头,能有命才怪咯!”
母女俩对视一眼,登时都满意地笑了起来,徐氏一脸奸诈地道,“你前头的障碍,你父亲可都给你扫清了!”
秦柳瑟见到眼前这景象,整个人仿佛在发冷的颤抖!
可她明明已经没了,只剩一缕魂魄随时能消散,又怎会还有人的颤抖呢!
她仿佛被无数黑发缠绕,瞳孔里定格住的,都是秦怀瑾和徐氏两人奸邪的嘴脸,耳朵里都是两人都笑声。
且越来越大,越来越大……只觉得自己只想捂着嘴闭着眼尖叫,可那画面还在脑海里。
……
永嘉帝察觉到旁边女人的异样,起身支起半边身子,摇了摇秦柳瑟,“可是梦魇了?”
秦柳瑟“腾”地一下醒了过来,头上背后都是冷汗,脸色发白,心头扑通地望着永嘉帝。
不知为何,一看到永嘉帝,闻见他的气息,有他如此真挚紧张的眼神看着自己,秦柳瑟再也忍不住,靠在他肩上哭了起来。
金豆子一颗颗地往下掉,本以为所有的事情都是偶然,却没想到,自己上一世和娘亲命丧黄泉,居然是出自秦家人之手。
秦柳瑟嘴唇发白,永嘉帝轻轻抚摸着她的头发,一边抬手给她擦泪珠,“这么大的人了,却还跟小孩似的。”
说归这么说,动作语气依旧宠溺,嘴里说着她不像大人,但手上的动作,却将她当做小孩一样哄着。
便是两个小皇子和小公主,永嘉帝都未必有这耐心这般哄着。
“臣妾没事儿。”秦柳瑟吸着鼻子,声音有些哽咽,屋里明明是暖和如春的,但她却好似刚从冰窖里走出来似的。
明明是梦境,却又比亲眼所见还真。
秦柳瑟捂着自己的胸口,平缓着自己的心跳,让自己慢慢缓过来,也让自己能分清楚梦境与现实。
她抬头望了永嘉帝一眼,不知怎的,又忽然抬了抬手,摸着他的下半张脸,似乎是在感受他真的是存在的。
永嘉帝看她这副模样,略带担忧地问道,“还说没事儿?”
他抓过她的手,放在脸颊上贴了贴,又问,“梦见什么了?”
秦柳瑟在他胸前蹭了蹭,琢磨着要怎么将这事告诉他。因着有重生这事儿,又是发生在自己身上,方才在梦境里,她几乎将前世又走了一遍,此刻醒来,秦柳瑟只觉得最后那一幕万分真实。
人的黑心,有时候真是想都想不到的。
秦怀瑾和秦家人既然这么做,那就别怨她断人绝路了。
“臣妾方才是梦见。”秦柳瑟声音有点暗哑,顿了顿,清了清嗓子才道,“有一事,臣妾从未告知皇上,今日做的这梦,便是与这事儿有关联。”
永嘉帝揉着她细嫩的手指,挑眉漫不经心地问道,“何事?”
秦柳瑟瞅了眼永嘉帝的脸色,又垂眸作出一副忆及往事,诚惶诚恐的模样,“说起来,也是好久之前的事儿了。”
秦柳瑟低声地道,“那时皇上登基不久,府邸的侍妾妃嫔都跟着进宫,臣妾就住在舒月轩。”
永嘉帝将下巴放在她脑袋上,想起刚登基那会儿,宛若隔世,那时秦柳瑟还没侍寝,一切与如今全然不同。
秦柳瑟没听见他的话,知道他在等自己说下去,便又接着道,“宫里知晓我是秦家女,想来也是因此,才将姐姐也安排到舒月轩与我同住。”
“那时皇上不喜臣妾,臣妾在舒月轩无事……”
永嘉帝忽然插话道,“朕不喜你?你怎知朕不喜?”
秦柳瑟一脸纳闷地抬头看他,“那时臣妾的牌子被撤下了,难道不是皇上不喜臣妾吗?”
永嘉帝挑挑眉,他那时还没碰过秦柳瑟,又怎谈得上不喜?
那时先皇后在病榻,后宫是董贤妃在管着,董贤妃的性子永嘉帝了解,万不会公权私用撤了秦柳瑟的牌子。
而这后宫里头,能做到这事儿的没几位,永嘉帝挑着眉,心里已经有了些定数。
秦柳瑟点到即止,又道,“那时,那时姐姐时常到我屋里找我,又不知……”
秦柳瑟欲言又止的,也是刻意作出一副不忍心说出这件事的模样,毕竟这里头的信息量,着实有些大了。
永嘉帝见她这样,也觉察出这背后恐怕有什么他不知的事情,一时,脸色也肃然了许多。
“姐姐时常跟我说,皇上那么久不招我侍寝,在王府两年也未见过王爷,说王爷不喜我……姐姐劝我与其在宫里独守着到老,还不如……还不如……”
“还不如什么?”永嘉帝问道。
秦柳瑟咬着牙说,“还不如出宫去,她说秦家会助我平安回到苏杭老家,从此过上自由自在的日子……”
秦柳瑟说这话的时候,明显感觉到身上的大掌紧了紧。
她抬眼去看永嘉帝,虽也知在他脸上不会看到什么特别的神情,因着永嘉帝一贯冷淡,却没想到,抬眸看向他时,永嘉帝却是也正垂眸盯着自己。
而且那黑眸里头,有些不合时宜的疑惑,“自由自在,在朕身边,很苦?”
秦柳瑟立刻狗腿地道,“自然不是,臣妾的自由,都是皇上给的,这世间上,臣妾以为,没有哪个男子能赐予臣妾这样的幸福。”
一边说着,还一边在永嘉帝胸前脖子间又蹭了蹭,“再说了,臣妾不也没听她的哄骗嘛!”
至于前世什么的那些过往,有和没有,永嘉帝也无从知晓,是以秦柳瑟装得特别自然。
永嘉帝摩挲着秦柳瑟的头发,略作思考后才又问道,“你梦见什么了?”
秦柳瑟作了一副有些委屈的表情,将方才做的梦,后头的梦境都与永嘉帝说了一遍,“臣妾梦见臣妾听了姐姐的话,出宫后……娘亲与我,都没了……”
说到最后,秦柳瑟又是开始掉金豆子了。
永嘉帝替她揩了揩眼泪,瞧着她这委屈模样,一方面心疼,另一方面又觉着可爱,因着秦柳瑟这般委委屈屈的模样,皱着眉,似乎连鼻子都皱着。
平日里,小公主委屈时也是这般神情,实在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不过,小公主毕竟是孩子,委屈了可以嚎啕大哭,秦柳瑟这般大人,自然只能忍着,咬咬牙把委屈往自己心里吞了。
也因着这般,秦柳瑟这模样,看在永嘉帝眼里,就更加值得怜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