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鸣在刘芸把东西端回来之后,笑着拍手道,
“你娘会做纸,你会不会?”
刘芸摇摇头,“我不会。我又没有树,怎么会?”
“这你不能怪她。”
齐凤扬起筷子,帮女儿解释了起来。
“我是四几年出生的,小的时候这附近有人做过纸,我们去跟着学,做过一段时间的活。
那个时候的纸,也谈不上是纸,很粗糙。就是用树皮,稻草泡软了,再煮烂,还要加石灰水煮,捶上好长时间,是个体力活。
成浆之后用小软席子捞出来,晒干了就算是纸了。
到她出生大的时候,七几年又不给砍树了。
我们烧柴都难弄到,有这些东西都要晒干了,烧柴火了。
大一点的树枝要是能弄到,不是要烧成炭,留着冬天用,就是交给生产队,集中起来修农具,修房子。
哪里还能给我们自己糟蹋啊,那个纸做出来,点火都烧不着柴。
再说了,我还要挣工分,教她做纸也不是一天两天就能学会的,一停下来就是一两天。
别人都在地里干活,你停下来带闺女做这些事情,还大把大把得烧柴,人家看着不讨厌吗?
而且石灰也不好找,所以我也好多年都没有弄过了。”
陆鸣认真听着,微笑点头,“我们小时候,纸也不好搞。
只不过,那个刘主任是不是就用树皮直接写字?”
“对啊,他用小树枝烧木炭在上面写,把我给笑死了。我说他弄得不对,他还说我懒。
讲扒树皮这种事你都不愿意去干,还想学会写字。
正好那个时候,有农业方面的人来教我们,我就拖他去问,他才晓得树皮提前扒掉了,冬天树会冻死的。
他才吓坏了,生怕自己会把抓起来。
就去河岸边挖沙子,铺在地上写。
因为我们这地,你晓得,虽然是泥,但硬,不好写字,树枝划不了几下,就划毛掉了。”
“不过他想学写字的劲头,很值得表扬,对吧?”
“那确实,这一点我不反对。所以他当支书呢,还能兼村主任,就他能给大家开介绍信啊。
有些时候人家想出去,还得他给人家担保。
担保文书总要写,还要送到乡里去,字写太丑了,人家也不愿意看啊。”
陆鸣又问,“那你字写得怎么样?”
“我哪里有时间写字哦,那个时候的文盲班,都是在冬天开,忙活忙完了。
可冬天家里也有好多事啊,平常忙不到的细活就在那个时候做了。
晚上也没有灯,只能在白天干,天一擦黑人都躺到床上去了,在地上还要烧炭。
实在是没条件,等日子稍微长一点的时候,就要忙地里的活了。
要交公粮,还要忙自己的口粮,出重体力的活干不了太多,其它的时候就要多做一些啊。
家里还有兄弟,还有老人,又要做饭又要洗衣服,还要自己去挑水弄柴,先把家里的事情做好,再去地里忙活。
就是摘棉花的时候,你也想多抢几个,多一些就多一点点工分,让人家知道你能干。
不管是娶你还是养你,都不亏。”
听到这里时,陆鸣问了一句,“那个时候的女人,日子是不是不好过。”
齐凤轻叹了一口气,把碗放下了。
“好多都觉得我想要儿子,其实我那时候就打算要两个的。
大芸儿原本有个哥哥,他出生了之后,我整个人都轻松了。男孩子嘛,到十八岁左右能分地,那将来日子肯定能好过一些的。
到生老二的时候,我是想要一个女儿的。
到时候儿子的地就用来种棉花,种桑树养蚕,再种点玉米大豆芝麻之类的,一年到头吃得油也能有了。
她还能和我学一点手艺,多弄几床被子,多做几件冬天穿的衣服。
可哪里知道呢,她刚出生,她哥哥就不在了。
那时候乡里面的医生也瞧不好,路也不好走,我还在月子里。
叫他爹找了几个人,用板车拉到县里面的时候,人都凉透了。
所以你讲我,原本的好日子,到今天应该早就过上了,可现在……
一家两个大人,五个孩子,七个人的口粮,还有公粮和税,就靠他爹一个人的地。
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办,脾气不好的时候,也只能把火撒在她的身上了。”
陆鸣认真听着,想了一下,“怎么五个孩子?”
“还有一个三闺女啊,她也大了,能做事了。饭在人家吃,可口粮不够得我们给啊,那公粮也要算在我们头上。
缺什么东西,也是到我们这里来要。”
“她是送给哪一个了?”
“她舅舅,我大哥那里。不然的话,她早就死了。
因为那个时候女孩子送人都送不掉,要是以前,或是现在,你养大了还能问人家要个三五百块钱的彩礼钱,
给两口饭吃就吃了吧。
可那个阶段不讲究这些啊,结婚的时候,抱一床被子过去,背一段语录就算是礼成了。
你讲又要交税,又有口粮,还没有地,还不确定你会不会嫁在这个村子或者生产队,
那在年景不好的人,粮食下来首先考虑的永远都是壮劳力,
就连我们吃饭也是要等男人吃完了,才能扒几口。
哪个会愿意去帮别人养闺女呢,要是大了十几岁,去了就能干活还可以。
几岁大,讲不好听,可能一场病人就没了,要得不好病病歪歪的,可能花的还要更多。
你除了给自己家里人以外,你给不了旁人。”
刘芸听到这里时,头低下来,愧疚得不敢看向任何人。
陆鸣也不好再开玩笑了,沉默了下来。
一时间,整个院子除了虫鸣,和煤油灯燃烧的声音之外,听不到任何的动静。
齐凤把碗放下了,不再吃饭,把杯子拿在手中喝了两口水,放下后,在昏暗的灯光下看了看自己破旧的房子。
指着八仙桌背后的长条桌道,
“就这张桌子留下来了,也是因为木头太旧了,有好多地方还被虫蛀过。
要想再刨的话,木头会更薄了,做不了什么东西,木头屑子还当不了一把柴烧。
其余的东西,你看几张床,也是之前旧房子拆下来的门板,在上面铺上稻草做的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