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鸣点点头,很认真得看向刘三春,
“我很感动,真的。我觉得你好像想法和别人不一样,就是你想走在改革的春风当中,不想固步自封……你懂这四个字的意思吗?”
刘三春坐好了,“我大概能明白,跟坐井观天差不多。”
“对,意思很接近。”
“所以我喜欢你,你知道吗?不是因为你是一个城里人,更不是因为你来了我们这里两次,都给了我东西。
而是我觉得,你好像和我们农村人,有过很深的接触,对不对?”
“我嫂子,她是农村人,还有她哥哥。他们两个人把我养大的,可以说从我十一岁开始,我嫂子就是我妈。
晓得吧,我就是农村人养大的,那农村人的事情,我还能不知道吗?
只是上了大学之后,稍微体面了一点点而已。
而且我们家,我父母和我哥哥姐姐,都是在地方上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他们干农活,那鄙视我来,就说我恐怕连稻子和小麦都分不清。
所以我知道,你觉得我容易亲近,是因为我没有架子是吧?
那是我在家里没有地位。
现在我们家里地位最高的人,是我嫂子,排第二的是她哥哥,我们几个人……没有意见。
特别是我,在家里就没有我说话的份,哪个理你?”
陆鸣说到这里时,都快哭了,对着刘三春诉起了苦来。
“你讲学历,我是最低的,我老大,也就是我哥哥,他现在还在读研究生。比我大十五岁,还在读书。
我们家的老二,我姐姐,是医生,带研究生的。你想高考恢复才几年,就已经要学她研究的方向了。
你说工资?就是自己想上交,人家都看不上,你那点钱自己买两包烟吧。
你说经历,就我一个人是从小就在城里待着,是这两年才进到山里面。
你要讲脑子和开窍啊,那就更不要提了。我五七年的,今年快三十岁了。
你总说怕我笑话你,我说出来恐怕你会笑话我。
就前两年了,我还没有分配的时候,到二十五六岁了,人家孩子都多大了,我还就知道出去玩。
每天不是在外面逛,就是跟人一起看电影打牌。有时候因为出错张牌,输了两根烟,我能怄一晚上。
所以没人看得起你,离我们远远的,花钱的时候通知一声就行了,没有人管我。”
陆鸣又呵呵笑了起来,“要是他们知道了,你要我带你们发展改革啊,他们会笑死掉的。
会说叫你嫂子来,她比你能干多了,你要不要考虑一下,我给你们介绍介绍。”
刘三春惊恐得看着他,“你嫂子是不是就像刘芸娘那个样子?”
“还要再特殊一些。就是她不说话的时候,你会觉得她像刘芸,恐怕连茶水都端不好的那种。
但要是事情需要她来做的话,那就是两个字形容,拉风。
你晓不晓得,我哥哥啊,高管,高级管理人才,还是技术型的,怕她,在我嫂子面前不敢讲话。
工资是一分不少的上交,之后就不敢再问了。
就是那个土豆,要是我嫂子讲,她要两百块钱买,我哥哥都不敢讲一句话。”
刘三春听呆了,半天反应不过来,“那你的意思是,你嫂子比你哥哥的官还要高,是吗?”
“不是官,是管,管理,就跟你管理一个村子一样。只不过我哥哥管理的是个大厂,比我那个厂子要大好多呢。”
“那你嫂子也在那个厂里工作吗?”
“我嫂子不识字,没有工作。她就在家里待着,没事情干的时候,她就和我姐姐两个人出去……花钱。
她们两个就喜欢买东西,要是哪个地方出了个新东西,她们俩就恨不能连夜搬回来一个。
要是连夜来不及的话,我嫂子一早就去了,把队排好,然后我姐姐来跟她一起讲价。
就是那个瓜子,她们都能聊三五个钟头,周围几条街,哪家副食品店卖的瓜子好吃。
每次到最后,两个人商量出来的结果,就是每家都买一点,放一个桶里装着,搅和在一起吃。
所以我回去,也不知道和她们讲什么。”
刘三春更好奇了,“那你哥哥和她们有话讲吗?”
“我哥哥的任务就是看报纸,除了念书需要看的材料之外,就是看报纸。
然后就等她们叫他吃饭,跟我一样,不存在,除了发工资的那天以外,其它的时间不存在。
懂不懂?刘芸妈也是这么想的,除了把钱拿给我以外,不要跟我讲话。
这就是我们男人的地位,我早就晓得了,所以刘芸妈,我一定可以把她拿下。”
刘三春崩溃了,“你还在考虑这个问题啊,我还以为你忘了呢。”
“这个问题绝对不可能忘。我就是觉得刘芸好像我们家人,就连刘芸娘也是的。
我上一次来,我就对她很有好感,甚至可以说,比刘芸的印象还要深。
我懂她,很可能她非常得有想法,只是没有办法实现。
有些女人比男人能干多了,你就说我嫂子好了。
她就比我大个不到六七岁,你说那个环境那个年代,她不识字,还敢一个人拎着东西往外面跑。就是为了来看我,把我照顾好。”
“那她是怎么做到的呢?”
“装疯。”
陆鸣毫不犹豫得说出了这两个字来,让刘三春更加吃惊了。
瞪大眼睛望着他。
陆鸣解释道,“所有的人都觉得她脑子有毛病,在农村里待不住,要去城里找男人。
我家里面也给我留钱了,还有好多人在外地,都知道还有我这个小的,一个人在城里。
好多是我父母的学生,还有亲戚,各种各样的人。不管是路过,还是特地跑一趟,不敢把钱给我,怕人家给哄走了,所以都去送给她。
那个时候,大多数都是男人嘛,又拎东西又给钱,还一眼看起来就是城里人。
你说会有什么样的想法?
可我嫂子就这样,无所谓,照样拿钱到他们家里去给我买鸡蛋。
好多人,是千里迢迢得跑一趟,就为了给我送点东西。
所以我哥哥回来就说,把你养大,多少人付出了代价。
到两年前,他拿皮带把我抽一顿的时候,我一个字也不敢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