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宸舟花了半个时辰放空自己。
他又去了那块草坪,靠在原来的那个位置,看着一望无际的青葱翠绿,心里很平静。几个月前,剑宗的弟子在这里羞辱过他,如今草坪一片冷寂,很少有人再来。
养人如养花草,这里的一切,都不适合他生长。
尽管他已经努力适应,以确保自己能够活下去。
他每日练的很多,很苦很累,但不管是好是坏,都没有能发挥的余地,所有人在面对他的时候会统一战线,将他从众人之中完全剥离出去,赤裸裸地审判着他。
她们得罪不起业灵运,但是疏离、漠视、避让的态度,都在表达着她们的不满。
业灵运当然可以护着他,那他就应该认清自己,也该明白自己靠什么上的位。
很多人都这么想。女修面对他尴尬、避让,男修面对他羡慕、嫉妒。
他可以拥有无与伦比的财富、地位,但在这个位置上,却永远无法拥有立身的根本,只能像一个依附别人的金丝雀一样,每天靠着她的喜爱修补自己的心脏,奄奄一息地度日。
而他往外战战兢兢迈出的每一步,都血淋淋的,让他痛到了极致。
越挣扎,越束缚。
他变得不像自己,急于求成,可又不知怎的,慢慢怯懦下来,好像用尽努力,都无法越过身份性别的牵绊。
业灵运捧给他的那颗心真挚滚烫,既让他躲避又让他眷恋,他却知道,以如今的自己,无论如何都不值得她栽在他身上。
他甚至希望对方没有那么喜爱他,这样才不会那么煎熬。
她身份尊贵,性格也被熏陶的很好,大多数的时候总是带着一种看透一切的掌控感,但有时的小心思又让人觉得可爱。如果和她长久相处下去,没有人会不欣赏她。
他也一样。
她给予的一切,他不求一丝不差地还清,但也尽了最大的努力,起码能做到在某些范围里顺应些。
但这些,远远不够业灵运的索求。
她想要的东西,并不像外人看起来那样肤浅,只图欢愉。
她把他养在身边,锦衣玉食地供着,谨之又谨,慎之又慎,从不过度逼迫他,想要什么都允了。这些烂俗的伎俩却不是无用功,在她面前,他的心跳总是不受控制地跳动,虽然懵懵懂懂,可却隐约触摸到了什么。
寸步难行、束缚重重的不止是他。
她在看着他。
阳光照在他脸上,是一种火辣辣的痛感,等他反应过来的时候,盯着自己手里记录的纸张,看着无数个一笔一划的“正”字,大脑一片空白。
他僵硬地看着,一直没有眨眼。
本是为了数灵石记录下的正字,此刻有很多含义。
他好像明白了。
*
天已经有些暗了,他也不知道在这里究竟坐了多久。数好的灵石被他重新装回储物戒,顾宸舟默默将那张纸也折叠了,放了进去,他轻轻呼了一口气,觉得自己好多了。
站起身,一瞬间却是头晕目眩,眼冒金星,猛地一下栽倒下去。
一只手直接搂住了他,顾宸舟干呕了一会儿,什么也没呕出来。
待他稍稍平缓,对方才皱着眉扶着他慢慢坐到一边,很是嫌弃。
顾宸舟无比庆幸自己没吐他手上。
业琛看着他,他们之间没有说话,只是眼神接触,便相互了然了。
另一人扔过来一袋东西,乍一看五颜六色的,里面都是包好的小东西,业琛眼疾手快,拆了包装。
是彩色的小糖果,缓解低血糖用的。
嬴岚靠在另一棵树旁,她五官生的很明媚,微微打了个哈欠,姿势很是惬意。
她竟然也跟了过来,看来业琛跟她的关系有所缓和。
但顾宸舟对嬴岚扔过来的糖果保持三分警惕,指尖捻了一块,迟疑地顿住。
“不吃?”业琛看着他,淡淡抬眉:“怕我下毒控制你?”
顾宸舟:“不是没有这个可能。”
他甚至觉得业琛每次看他的眼神都带刀,如果眼神能够化形,他早被戳成马蜂窝了。
业琛:“我要想下毒,直接把药灌你嘴里,还用的着哄你。”
麻烦。
吃个糖也这么费劲。
他自己伸手捏了颗扔到嘴里,特意咬的咯嘣响。
他如果下手,必然不废闲话浪费时间,直接把人绑了强行灌,就顾宸舟这点功夫,估计吓都吓晕了,还能跟他坐在这儿和和气气谈话。
顾宸舟被他奚落,心想原来这小少爷这种口气都以为自己是在哄人,嬴岚平日是该有多惨。
见业琛脸上表情不似作假,他慢慢拿了块含在嘴里。
业琛这才神色稍缓。
“你只管好好修炼,能往死里练就往死里练,至少要能自保,”他靠在旁边,屈着腿,声音很轻松:“路线和日期我们定好了,下半年九月有交流会,别的宗门的弟子要来,剑宗提前一个月准备,顾及不到太多,浑水摸鱼正是时候。”
“到时候看情况,我会提前通知你。”
他们之间是一片无形的静谧之地,顾宸舟没有说话,咂摸了很久他的话,掰碎了,一点一点地将信息填到自己混沌迟缓的大脑里。
业琛:“第一,不能出卖我们,第二,好好修炼,九月之前要突破炼气下层,我不想带一个拖油瓶,懂了吗?”
他望着顾宸舟比他弱很多的小身板,眼神又冷又沉,好像在说,如果真的做不到,他不介意帮他做到。
已经开始在心里默默帮他制定逆袭计划了。
顾宸舟反问:“那你呢?”
他盯着空气,另一边嬴岚动了下,微微皱眉,业琛似乎也警觉起来,收到她一个眼神,才稍稍安定。嬴岚捏紧手腕的毒藤,道:“有人,我离开一下。”
业琛点点头,收回目光道:“我业琛说话算话,没人不知道。”
顾宸舟咬糖的动作顿了顿:“哦。”
他不信任业琛,业琛也不信任他。
谈来谈去,还是得要有真材实料的约束。
业琛有点恼,糖也不吃了,手肘压在膝盖上,托着脸恨恨看了一会儿,道:“行,那我们都向天道发誓,我业琛在此立誓,只要我活着,就不会丢下你,直到我们安全逃离东洲,在这期间,你顾宸舟不得向除我和嬴岚以外的任何一人提及此事。”
他立下誓言,顾宸舟也有样学样。
天道在上,如违誓言,必有雷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