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秋实见蕙兰回首,匆忙俯身施礼。
当着婉嫔之面,蕙兰仅轻声应和,不敢多言。
倒是婉嫔,甚是热情地问道:“温太医缘何在此?”
温秋实指着后方跟上的小太监道:“安嫔身体有恙,皇后娘娘遣微臣前去诊视。”
他言语之时,始终凝视蕙兰,目光哀怨且深情。蕙兰恐婉嫔察觉异样,只得催促道:“速回吧,本宫尚要为二皇子制作枣泥酥,此点心制作,甚是繁琐……”
婉嫔看着温秋实,笑着戏谑道:“瞧瞧梅妃娘娘,二皇子在醉心殿不过小住些许时日,她竟比亲生母亲还要上心!”
温秋实神色尴尬地笑了笑,低声道:“微臣告退!”随后,跟随小太监,越过蕙兰等人,如风般离去。
蕙兰返回醉心殿后,即刻忙碌起来。
闺中闲暇之时,她曾随府中厨娘,习得几样点心制作之法,却一直无缘施展。不想二皇子至醉心殿后,她无意间展露一手,竟令他赞不绝口。
二皇子钟爱甜食,尤爱蕙兰所制枣泥酥饼。
此枣泥酥饼,须用上等沧州金丝小枣,煮熟放凉后,去皮捣成枣泥,佐以红豆沙为馅,食之酥脆香甜,可口怡人。
算好时辰,待枣泥酥饼出锅,蕙兰便用油纸包裹两个,藏于袖中,携思冰和思菱出门。
思冰疑惑地问道:“娘娘,既是二皇子喜爱,为何不多拿几个予他?”
蕙兰解释道:“此等甜点,食两个解馋即可,多食则生腻……且若廷儿因食枣泥酥饼饱腹,回宫后不思晚膳,太后知晓亦会不悦。”
思菱慨叹:“娘娘对二皇子之真心,天地可鉴!”
日暮,二人至御花园湖边。蕙兰倚桥而立,候二皇子。
不远处,乃杜青芙之清音阁,一小宫殿静立湖边。
约一炷香后,蕙兰见二皇子身影。她微笑上前,将油纸包裹之枣泥酥饼予他。
二皇子嗅香而喜,兴奋启封,取一咬之,含混不清道:“梅娘娘所制枣泥酥饼,甚美味,胜御膳房所做!”
蕙兰爱怜视之:“慢些食,汝若欲食,日后梅娘娘日日为汝制送!”
二皇子边食边与蕙兰絮语,须臾,一枣泥酥饼尽矣。
二皇子仰首观天,不安曰:“梅娘娘,儿臣速归,迟归,皇祖母责之!”
蕙兰估摸其于路可尽食余饼,遂抚其首:“速归罢,但口含食物,勿行速!”
二皇子笑而颔首,遂于二小宫女陪同下,沿湖边小径前行。
蕙兰见二皇子转弯后无踪,立片刻,觉晚风沁凉,欲携思冰、思菱归。
适此时,蕙兰忽闻不远处,传来一阵焦急呼声:“二皇子,二皇子……何在?二皇子……”
她心一惊,二皇子适才已归慈宁宫,何人在此寻他?
她忙疾步趋前,见一亭子后,伴二皇子之二小宫女,正急得团团转。
蕙兰厉问:“二皇子适才与汝等同行,安在?”
其中一宫女,泣声道:“启禀梅妃娘娘,适才未行多远,二皇子见一只雏鸟落于草地上,甚是喜爱,遂奔逐而来……明明见他过此亭,奴等赶来后,却遍寻不得……”
蕙兰心下一沉,忙携思冰、思菱,与两宫女一同四处寻觅。
过了眼前之亭,迎面便是一片玉兰林。蕙兰边唤二皇子之名,边于林间穿梭。
蓦地,她停住脚步。
在一棵高大的玉兰树后,那个熟悉的小小身影,映入蕙兰眼帘。
正是二皇子!只见他伏于地上,一动不动。
蕙兰大惊,疾步冲过去,将二皇子抱入怀中,轻声唤道:“廷儿,廷儿……”
许久,二皇子缓缓睁开眼睛,有气无力道:“婉娘娘,孩儿欲追那只雏鸟,未能追及……忽而就……头晕……”
蕙兰心如被大手紧握,难受至几近无法呼吸,急急吩咐一旁小宫女:“速去请太医,快!”
另一小宫女惊惶道:“梅妃娘娘,奴婢……奴婢去请太后!”
温秋实与太后,几乎同时抵达。太后一见二皇子,便踉跄扑来,搂住他,连声唤道:“廷儿、廷儿……”
二皇子软软倚着太后手臂,虚弱低声道:“皇祖母,孙儿难受……”
太后急得泪水欲出,带哭腔问:“何处难受?莫要唬皇祖母!”
言罢,回首,紧张惶恐道:“温太医,二皇子晨起时还好好的,这是怎么了?”
温秋实趋前查看,低声道:“似是饮食不当……太后娘娘,先将二皇子移至室内为好,湖边风大,恐其受寒!”
蕙兰环顾四周,见玉兰林西侧有两间小屋,乃嫔妃更衣休憩之所,遂起身吩咐道:“将二皇子背至那边!”
太后身旁的胡公公闻声而至,俯身蹲下。两名宫女小心翼翼地将二皇子扶至胡公公背上。正当他们欲起身离去时,二皇子突然伸展手臂,虚弱道:“那里……枣泥酥饼……还在那里!”
蕙兰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望去,只见一条石凳上,摆放着自己给二皇子的油纸包,剩下的那块枣泥酥饼,他仅咬了一口。
蕙兰料想,二皇子是为追那只雏鸟,不及吃完,便置于此。
小宫女匆匆将油纸包拿起,递至二皇子手中。
二皇子手一松,未接住,油纸包掉落于地,那被他咬过一口的枣泥酥饼也滚落出来,摔成碎渣。
树上,一只觅食的鸟儿,扑扇着翅膀飞落下来,见到地上的枣泥酥饼碎渣,便急速扑上前去,飞速啄食。
说时迟那时快,那正在啄食枣泥酥饼的鸟儿,忽然剧烈抽搐起来,如癫疾发作一般。须臾,便倒伏于地,毫无生气,已然气绝。
众人皆惊得目瞪口呆,温秋实疾步上前,拾起那只死去的鸟儿,反复翻看端详。
继而,他又蹲下身来,面色凝重地捡拾起一些枣泥酥饼碎渣,细细嗅闻,又用力碾碎,置于掌心,似在辨别何物。
须臾,温秋实抬头,神色凝重地对太后道:“太后,此枣泥酥饼有毒……速将二皇子扶入屋内,饮些热水,再取甘草、绿豆煎服之……观其状,应食之甚少,否则……”
温秋实之言,令在场众人皆惊。太后率先回过神来,面如死灰,催促槿汐姑姑道:“速去,按温太医所言行事!”
槿汐姑姑环顾四周,心急如焚地道:“太后,清音阁距此最近,奴婢先去欣贵人处为二皇子煎药!”
太后点头。
这边,二皇子由胡公公背着,一行人紧随其后,迅速出林,进入林边小屋。
胡公公轻轻将二皇子放于窗前榻上。他歪斜着躺下,手臂绵软无力,当即垂落于榻边。
二皇子此状,令太后心疼不已,身形一晃,她转身怒视那两个随二皇子归来的宫女,厉声道:“说,那枣泥酥饼,从何而来?”
那两个宫女吓得如筛糠般颤抖,惴惴不安地对视一眼后,其中一人颤巍巍地指着蕙兰道:“枣泥酥饼,乃梅妃娘娘特意为二皇子所制……”
另一人,看上去年长些,她很快定了定神,口齿清晰地将前因后果道出:“回禀太后,晨间二皇子去尚书斋,于御花园遇梅妃娘娘,二皇子言想吃梅娘娘做的枣泥酥饼,梅妃娘娘应之……黄昏时,梅妃娘娘于御花园候着,将做好的枣泥酥饼予二皇子……”
太后杏眼圆睁,紧紧盯着蕙兰,咬牙切齿道:“梅妃,竟然又是你!”
她言罢,微闭双眸,气急败坏地下令道:“来人,速将皇帝与皇后请来……此等毒妇,断不能留!”
蕙兰扑通一声跪地,震惊而惶惑地高呼:“太后娘娘明察,臣妾……”
太后怒不可遏,打断蕙兰道:“住口……你这些话,留待皇帝来时再说吧,哀家倒要看看,在如此确凿的证据面前,你还能编造出何种说辞,来蛊惑圣听!”
温秋实神色紧张地盯着蕙兰,又倏地看向太后,似有话要说。蕙兰眉头紧蹙,不着痕迹地瞥了他一眼,制止了他的举动。
尽管翊坤宫距御花园较远,但皇后还是率先赶来。皇后气喘吁吁地进门,用惊恐而关切的语气,急切问道:“母后,廷儿如何了?来人报说中毒了,可有危险?”
太后目光锐利地看了皇后一眼,淡淡道:“放心吧,廷儿命大,必能逃过此劫……且等等吧,待皇帝来了,再看如何处置此毒妇!”
皇后抚着胸口,看向榻上的二皇子,连声道:“那就好那就好,可把臣妾吓坏了!”
她说着,低头俯视跪在地上的蕙兰,冷哼一声:“梅妃,又是你……一而再再而三地对皇嗣下手,你究竟意欲何为?”
蕙兰审视着皇后,此刻的她,脸上的失望难以掩饰。蕙兰自然知晓她为何失望,遂厌恶地转过脸去,不予理睬。
约莫一炷香后,慕容复终于到来。
他进入房门,见蕙兰直挺挺地跪在冰冷的地面上,稍作停留后,走到蕙兰身旁,目光并未落在她身上,只是低声吩咐道:“起身说话!”
太后凝视着慕容复,语气尖酸地问道:“皇帝……莫非还心疼梅妃!难道廷儿的安危,在你心中,竟不如梅妃的轻轻一跪?”
慕容复皱起眉头道:“朕见此情形,便知廷儿并无大碍,否则母后岂能如此镇静……事情尚未查明,母后切莫妄下定论……温太医,你且说说,究竟是怎么回事?廷儿中了何毒?是否有性命之忧?”
温秋实低着头,轻声说道:“启禀太后,启禀皇上,启禀皇后,这枣泥酥饼中,掺入了足量可致人死命的马钱子,幸而食用量少,否则……恐难保性命!”
“马钱子?”慕容复惊讶地问道。 温秋实点点头:“没错,马钱子毒性极强。据史书记载,鸟中此毒,会麻木搐急而死;狗中此毒,则苦痛断肠而亡;人若误服,会四肢拘挛而死。传说中宋太宗赐给南唐后主李煜的牵机酒,便是用马钱子制成,此毒能使人痉挛,临终时头足相接,如张开的弓,痛苦难当!”
太后猛地站起身,双手颤抖地指着蕙兰,怒声喝斥:“梅妃,你……你心肠如此狠毒!”
皇后急忙上前扶住太后,言辞恳切:“皇上,此等毒妇,嫉妒成性,比张玉荣更甚,应当众处死,以儆效尤!”
慕容复斜眼看着皇后,沉思片刻后说道:“梅妃年轻,且无子嗣,说她嫉恨,未免有些牵强,皇后且说说,她有何理由要害廷儿?”
皇后挺直身躯,言辞凿凿:“皇上,臣妾昔日恳求您让安嫔抚养廷儿,您曾言,张玉荣谋害三皇子,安嫔与她有不共戴天之仇,恐其心有不甘,虐待廷儿,以报私仇。何以事到婉妃,您便全然忘却?
张玉荣为容妃时,梅妃与她水火不容。张玉荣曾设局,谎称梅妃身患麻风,又纵火夜袭,险令梅妃命丧云水阁,此等杀身之仇,梅妃岂会不恨张玉荣?而廷儿乃张玉荣亲生子,梅妃又怎能容他?
依臣妾之见,梅妃恐怕早已图谋杀害廷儿,然此前因皇上将廷儿安置醉心殿,她不敢轻举妄动,恐东窗事发,故借薯蓣皮零碎折磨廷儿……如今廷儿至太后处,她终是按捺不住……”
皇后所言,令蕙兰战栗不止。
她强行辩解:“皇上,臣妾给廷儿带了两块枣泥酥饼,他当着臣妾之面,已食完一块安然无事……臣妾并未下毒,怎会谋害廷儿……”
太后冷笑道:“还敢狡辩,若你问心无愧,为何不将枣泥酥饼送至慈宁宫?反而鬼鬼祟祟,于廷儿放学归途拦截,足见这枣泥酥饼有猫腻……廷儿此刻无恙,只说明他当面所食那块无异,你在他带回这块中下了毒……
你打的什么算盘,哀家了如指掌,你是想让廷儿死在慈宁宫,让哀家担此罪责。只可惜,天不遂人愿……廷儿仅食一口,侥悻保得一命!”
皇后眼神冷峻,死死地盯着蕙兰,嘴角泛起一丝难以觉察的笑容:“梅妃,事已至此,人证物证皆在,你无需再做无谓的狡辩......枣泥酥饼乃你亲手所制,亦是你亲自送与廷儿,两位宫女皆可作证......而如今,这枣泥酥饼中竟被查出掺有马钱子,若不是你下毒,还能是谁?”
此时,一太监匆忙入内,惶恐地奏请道:“太后娘娘,欣贵人已在宫外候了许久,有要事求见......事关二皇子中毒之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