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谷。
是日冬至。谷中白雪皑皑,一片银装素裹。远处更高更远的山头又若有似无露一线黛色,映衬着那空旷的天空更加深邃。俗话说,冬至大过年,所以谷中弟子们都兴高采烈,依往年旧例,冬至这天,如无天大的要事,是闭谷不见外客的,换句话说,除非有人命关天,不救即死的病患,这一天谷内是闭门谢客的。更何况,今年,那闭关三年的医谷里最受人欢迎最受人疼爱的小师叔要出关了,对于所有人来说,都是喜事,特别是医谷的谷主迟迟归。若说起这迟迟归的名头来,江湖上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医谷从百十年前的迟七公(便是当年与师无梦相交甚笃的那一位)将医谷发扬光大远胜过从前数辈开始,便成为了江湖中武林人士的梦中情谷。无它,人在江湖飘,总有会挨刀的时候,在迟七公之前,那论资排辈数得上名头的一些医家圣手,多有两三分的怪癖,不是什么什么不救,就是怎样怎样才施以援手。独这迟七公给自己及后世医谷谷主定了一条规则,叫作:有教无类地救 ,那便是说,就算是你的仇家,你必先救了他再说,哪怕明天两人接着干战。说起来,可能与他的忘年之交师无梦此人有些牵连。师无梦此人,将来有空咱再细说。你只要知道他是个普天之下前无古人后无来者,载酒仗剑行,生死关头能面不改色,仍能弹剑作歌之人即可。
“你说,这回小师叔出关之后,是否会一日千里,不但医术更胜一筹,亦或是功力也大增,不知比今时今日的谷主又如何?”
“那可不一定,必竟谷主他可是自医谷创立以来最有天分的人之一!”
“快别说话了!谷主来了!”小弟子们便按各自平时的位置站好。迟迟归摸了一下自己下巴上那并不太密的胡茬子煞有介事地清了一下嗓门说:“今日冬至,众弟子不必太过于拘谨,待拜过先祖医圣之后,就开席,平时医谷事务繁多,怕尔等酒醉误事,今天可开怀畅饮不拘辈份,尽兴而归!对了—— !”他停了一下,四处望望说:“小师叔今日出关,可有人去迎?”
“回谷主的话,一大早就派了做事最稳重的弟子去后山的镜湖旁候着了,想必此时,差不多是到了!”门下有弟子施礼回话。这边才刚说完,就听到后头有年轻的崩不住事的小弟子说:“小师叔来了!小师叔来了!快让一让!”
只见远远的,有两个稳重的后辈弟子引着一个脚不点尘,飘然而隐有仙风的清瘦甚至称得上清丽的十分年轻好看的男子正朝这边走来。走得近前来看,见他飞眉入鬓,星目如灿,肤色白晳,白到那脸庞上的静脉血管纹路都清晰可透。多亏得那冰晶松枝上挂的若干盏绯色红灯笼,才让这一袭白衣几乎与雪溶为一体的年青公子有些血色在脸颊旁。否则真的会以为他是一座行走的冰雕玉像。
“见过谷主!”那年青公子目不斜视,一径走到迟迟归面前,深施一礼,开口道。他嗓音温润,如璞玉一般动听。迟迟归不待他把礼施完,立即伸手扶住他双肘:“小师叔不必行礼!快入席!我们都在等你!”
当下众人各归其座,第一杯酒敬了谷主,第二杯酒敬这位连谷主也礼让三分的小师叔,对了!他的名字,那也是江湖中,响亮的,他叫—— 寻镜。江湖中的人提起寻镜二字都是十分敬仰的,不因他出自医谷,医术高超,能活死人肉白骨,更因为他出尘不凡,几乎没有凡夫俗子的任何恶习哪怕是嗜好。便如迟迟归这号也是算得上出凡脱俗的人,他亦有一个爱好,那就是拉人下棋,他嗜棋如命,偏偏棋品和棋艺都只能勉强算得上是中等,还喜欢毁棋。所以一众弟子,都怕师尊找自己个儿对弈。只这寻镜,似乎除了修行和研医,再无任何爱好。粗茶淡饭清汤寡水,亦或是满汉全席,在他眼中,都是一样的。他只吃那一两盏素净的菜食。稀粥为主,清淡为主。你只看他面前那碗碟内弟子们给他布好的菜式就知:青菜一大碟,小米粥一小碗,再就是些菌菇之类的。对比一下迟迟归那一海碗山珍海味,你会很怀疑他二人是否真的曾经出自同一个师傅门下。那还真不是!那寻镜是当年珈蓝寺的高僧慧觉大师托付与前谷主带大的,就是那位叫作莫杰莫少主,当年暗恋叶飞花那一位。而这位先入门的迟迟归是迟七公嫡系子孙后代,由莫杰的关门大弟子梦姑带大的。所以,无论是从传授者还是从自身资质上来算,这位小师叔是真的小师叔,不仅是迟迟归叫的一个称谓。是位货真价实的小师叔,只不过,他太过于年轻,此时,都未过二十岁。不过弱冠之年。慧觉大师是数百年来一个传闻,他亲自相托付的,莫杰才破例在云游多年以后亲授。实则他云游之前几十载早已不问江湖事了。谷中大小事物都由梦姑打理。那梦姑也是个躲懒的,这不,早早地,在迟迟归刚行了成人礼那一年,就把谷主之位传给了他,自己逍遥快活寄情山水去了。
寻镜素爱清净,不喜人多,也不喜热闹。入席过冬至是为了礼数。少时,他便告辞出了礼堂,离了酒席。也不需要人陪,一个人独自往他闭关之前的静室行去。因为他好静,所以,他的寓所远离其他谷中人,倒是离他修行的镜湖不太远。这里一到冬天便冰天雪地,人在湖面上走亦能如履平地。冰层是足够厚的。他冬日便常在这冰面上练他的轻功或心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