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早餐的时候,我闻到了自己身上的汗味。
前夜被魏家的士兵抓出来时,我没办法拿换洗的衣衫,天气这么热,又过了两天,自然会有汗味。
孙瞎子估计也闻到了,但他一直没吭声。
女人天生爱洁,我也不想自己熏了他,收拾了碗筷以后,就无声的脱了衣衫,放进盆子里洗。
反正屋里就是个瞎子,自己穿不穿衣衫,都没有半点区别,不用有什么紧张和羞涩。
孙瞎子听到了水声,在旁边听得很仔细。他眼睛看不见,就问,玛雅,你又在帮老瞎子洗衣服了吗?
我没有瞒他,头也没抬的告诉他,我自己的衣服汗了,也得洗洗。
孙瞎子听了,有些瞠目结舌,叹气说:“他们都说你漂亮,可惜我是个老瞎子,从小就看不到东西,唉唉……”
我见他努力睁着一双凹陷的眼眶,一副企盼的样子,似乎很想看清自己,就柔声地安慰他:“孙伯伯,眼睛看不见其实也没什么,这世界很多事看不到更好,眼不见心不烦呀。”
你要是看到了人间的世态炎凉,一定就会觉得还是眼瞎的好。
孙瞎子没有听我的安慰,低了头只是叹气。
我见他嘴里叹气,却支起耳朵在听自己的动静,脸上也是一副悠然神往的样子。
我怕他察觉自己没穿衣服,就故意问他:“孙伯伯,我现在这身衣服漂亮吗?”
孙瞎子点头说:“漂亮漂亮,你人年轻,穿什么都漂亮。”
他是真的目不视物,说话也就随口敷衍,口气里还有点怏怏。
我嘻嘻一笑,更加放心了。
正在这时,外面又是一阵脚步声,接着有人在隔壁敲门,说是奉命搜寻一个逃跑的犯人。
我明白必定是四大家族的哪一家,找不到凭空失踪的我,要开始挨家挨户的来查了。
我很慌乱,无助地问,孙伯伯,他们要挨家挨户的搜了。我没穿衣衫,又不能躲出去,怎么办?
孙瞎子想了想,说别怕,你马上去地窖里躲躲。
躲地窖里能行吗?不会被他们来个瓮中捉鳖吧?
我更加发慌,已掩饰不住心头的恐惧,惊惊颤颤地问,地窖在哪里?
孙瞎子耳听得敲门声越来越近,就没有迟缓,摸索着过去,将后门推开,然后蹲下身,掀起了茅屋门口的一块木盖板。
我一看,真的有个地窖,里面黑黝黝的,看不清有多大。
孙瞎子回头催促,快,快进去!
我不敢松懈,连忙将盆里的衣服拧干,拿在手里,跑到地窖边,将衣服丢进去,试探一下地窖的深浅。
危急时刻,孙瞎子像是长了眼睛似的,伸手过来,从后背抱起了我,将我慢慢往地窖里放。
这老头终于知道了我身上其实什么也没穿,力气还很大,居然能轻松抱起我这样身高腿长的女人。
地窖并不深,只有三尺左右,而且很小,顶多能容纳两个人。
我将身子蹲下,颤声招呼:“孙伯伯,你也躲进来吧,那些兵很凶的,你别吃了他们的亏。”
孙瞎子摇了摇头,却说:“我是个老瞎子,不怕他们的,你快藏好,别再说话了。”
我无可奈何,只好不再说什么,蹲着身子,缩成了一团。
孙瞎子匆匆盖上了盖板,这才转身走开。
外面的士兵很快就查过来了,在门口大声喊话并踢门。
孙瞎子问了一声,就摸索着去开门,很快,有人进来了,听脚步声,人还不少。
我躲在地窖里,听得人声鼎沸,惊惶的心一下子就提到了嗓子眼,忙竖起了耳朵。
有人开始问话:“孙瞎子,我们在搜查犯人,你家里有没有来过陌生人?”
这人的声音很大,特别刺耳,他开口就直呼孙瞎子,显然原来就熟悉。
旁边马上有个人劝:“排长,他是孙大师,我们说话得客气点才行,不能随便叫孙瞎子啊。”
孙瞎子说话的声音传进了地窖,他说:“我姓孙,自然是孙瞎子了,怎么叫都无所谓。我眼睛看不见,进了人也不知道,你们来得正好,快帮我好好看看。”
那个排长说话的声音客气了很多,他说,既然这样,兄弟们就搜搜吧。
很快,就听到乱糟糟的脚步声进屋,接着传来翻箱倒柜的声音。还有人推开了后门,一只脚正好踩住木盖板。
我已是惊弓之鸟,紧张得脸色煞白,缩着身子一动也不敢动。
幸亏这人没有发现盖板下还有个地窖。
有个家伙大声报告,说这屋子没有人。
孙瞎子说,没有人我就放心了,听你们那样一说,我老瞎子的心中,也是真不踏实。
有人对他叮嘱,说要是听见有人进屋,就马上向他们报告,抓住了犯人,都有重赏。
孙瞎子很会逢场作戏,向他们拍胸口保证,既是犯人,必须尽快抓回去,不然就会害人的。
士兵们急于搜寻,没有过多的停留,马上又走了。
孙瞎子并不急着放我出去,关了前面的屋门,就搬了条凳子,坐在天井里,又慢悠悠的拉起了二胡。
我蹲坐在地窖里,仍然不敢轻举妄动。
大约过了半小时,孙瞎子才收起二胡,过来掀开了盖板。
我的两腿又麻又软,费了好大的劲,也没爬出地窖,最后又是他抱了我,用力往外面捞。
我出了地窖,对他称谢不已。
孙瞎子却拉着我的手臂没松开,像魔怔了一样。
我低头一笑,让他拉了一会,才悄声说:“孙伯伯,我身上黏了很多土,好脏的了,想先洗个澡。”
孙瞎子一听,这才像是回过了神来,连忙放开我,说,我给你烧水去。
我没让他去烧水,天气这么热,水缸里的水其实都是温暖的。
我洗了澡,又洗了衣服,就将湿衣服穿在身上,坐在天井里晾晒。
孙瞎子也坐了过来,准备拉二胡。
我想起方才那士兵说的话,就问:“孙伯伯,你是个很有本事的人吧?我觉得那些士兵都很尊重你的。”
孙瞎子嘴角溢出几分笑意来,说秉承师门荣光,能够养活自己而已,谈不上有什么本事了。
我自然不信,知道他是在自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