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云一样飞舞的苍蝇,白花花的大尾巴蛆。
黏糊糊冰冷的液体粘在身上,朝衣服里面沁去。
压得人喘不过气来的死人身体如同和了水的烂泥。
孔贤只感觉自己的三魂六魄已经散了一半,痴痴地倒在地上,竟是连一根手指也动不了。
好半天,眼前一亮,终于能够吸进去空气,才发现自己已经被卫兵从烂肉堆里拉了出来。
看着自己两手和身上全是不明成分的黄色液体,看到头发上,肩膀上爬动的蛆虫,孔贤尖锐地大叫起来:“拿水来,拿水来,更衣,更衣。”
“哪里还有水啊!”刘复和手下几个士兵随意应了一声,抽出刀子,随意将虫子从自己身上刮得扔在地上,然后“啪嗒”一声踩爆。
显然,他们干这种事情已经驾轻就熟。
这个时候,孔贤终于忍不住“哇”一声将刚吃进去的酒饭都吐了出来。直吐得浑身是汗,眼睛里有泪花泛起。
刘复伸出手轻轻拍着他的背心:“少将军,你没事吧?”
“我没事,先前吃太多酒。天气又热,酒气涌上来,有些经受不住。”
刘复继续叹息:“没事就好,没事就好。”
越往城里走,前面的情形更是可怕。
地上的尸体已经懒得派人去收拾,就那么生生地摆在地上。
所有的尸体在太阳光的暴晒下肚子都高高坟起,时不时有轻微的爆炸声响起。
街上,有饿得身体发飘的人影走过来,又走过去,形容僵尸。没有人发出一点声音,整个城就好象已经死去。
大热天的,孔贤只感觉一身冰冷。
他捏紧拳头,禁不住喃喃说:“父亲,看看你干的事啊……再不能这么下去了,再不能。”
恶心、反胃、崩溃……这些词语都不足以形容孔贤此刻的心情,等到他进了父亲的行辕,才感觉好了些。
相比起外面白骨遮天的人间地狱,这里简直就是天堂。
孔彦舟的行辕位于州衙门内,里面植了许多香樟树,有风吹来,树叶哗啦晃动。绿意盎然,光影婆娑,极是清凉。
虽然城中大旱,但身为一军军主,却不缺水。
此刻,正有下人提着水桶将清澈的井水一桶桶泼在脚下的青石地板上去除暑热。
厅堂中,家具什物擦得一尘不染,孔贤跪在地上,感觉是如此地舒爽。
可是,他心中却生起了一种别样的情绪:城中百姓都已饥渴得只剩最后一口气,一碗水就能救活一条人命,可是……父亲却毫不珍惜地用来冲地板,就为了得到片刻的凉爽。难道他的舒适比人命还重要?不,这样做是不对的,不对的啊!
“你回来了,姓王的畜生就这么放你回来了,你觉得可能吗?你好歹也是我唯一的儿子,等老子死了,你就这这份家业的继承人。落到王慎手头,他还不拿你做人质,狠狠地敲诈老子一笔?就这么放你回来了,哄鬼啊?”和预想中父子团聚时的惊喜不同,孔彦舟坐在椅子上,语气冰冷。
孔贤早已经准备了一套说辞,可这个时候却都忘记了,只将头伏在地上,低声道:“回爹爹的话,是,儿子回来了。孩儿不孝,让父亲担忧。”
“担忧,嘿嘿,担忧你做甚,没用的东西。那日一战,你这小畜生怯懦畏缩,被人生擒活捉也就罢了,竟然还当着三军将士的面同姓王的小畜生一起又说又笑,挫我士气。那日大败,小畜生你难辞其咎。”孔彦舟话中有腾腾怒气:“现在你居然还有脸回来,怎么,想看老子现在是何等的狼狈,还是替那王慎做内应,真当老子手中的刀是摆设?说,今天说不出一个所以然来,某要当着所有人的面大义灭亲。别以为你血管里流着孔某人的血,我就会手下留情。老子有的是女人,也不缺你这个孽子。”
被王慎围攻一月,手上的力量几乎耗尽,可说已经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孔彦舟心中的暴戾之气瞬间勃发,心中不自觉地将失败的责任推到孔贤身上。
听到父亲这毫不留情的话,孔贤感觉湿漉漉的地板上的水气不住渗进身体里,那么的凉。他要紧牙关,从怀里掏出一封信用双手呈上去,道:“父亲说得是,儿子就是废物一个,爹爹从来没有正眼看过孩儿一眼,什么少将军,未来这分家业的继承人,孩儿从来不敢有这非分之想。儿子毫无用处,爹爹心硬似铁,王道思也知道再扣住我毫无用处,还不如放了,好歹也留分人情。毕竟,他还想娶二妹,不肯将事情做绝,就让孩儿做信使,带信给爹爹。”
说到伤心处,他声音哽咽了,泪水如泉水般涌出来。
“没出息的东西,还哭上了。”孔彦舟厌恶地看了一眼一身脏得厉害的孔贤:“写信给我,里面些什么屁话,是不是要招降老子,他也配?”
说着话,就接过信拆开了,只看了一眼就霍一声站起来,怒吼:“直娘贼,姓王的辱我太甚,你这小子还有脸来送信,整不死你!”
话音刚落,就一脚踢出去,正中孔贤下巴。
可怜孔贤毫无防备中了这一脚,身体如腾云驾雾般飞起,又重重摔在地上。
“草你妈什么信,你自己看看。”孔彦舟将信扔在孔贤脸上。
孔贤感觉下巴疼得就要裂开了,鲜血不住地从口中涌出来,脑袋也晕得厉害,怎么也爬不起来。
这个时候,一个人走进来拣起地上的信,又一把将他扶起。
“吕师。”
进来的正是吕本中,一月未见,这个东莱先生依旧是以前那副风度翩翩的模样,只是神色憔悴了些。
“伯远,你又何必惹孔将军生气呢,哎,你被王慎捉去一月,生死未知,将军比谁都担心。”
“是,先生。”
吕本中扶孔贤站好,展开信件之看了一眼就皱起了眉头,然后递给孔贤:“伯远,这信你真没有看过。”
“王道思写完信之后就上了火漆,我如何知道。”
孔彦舟咆哮道:“什么王道思,叫得那么亲热,小畜生你是有二心了。”
吕本中长叹一声:“伯远,你还是看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