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六
【笼中之鸟啊，最后一次发出歌唱。 ――《夜莺》】
“咳咳！”
水进入气管的滋味总是不好受的，尤其又是被人那么粗暴地塞进怀里。
大庭叶藏无力地靠在冲矢昴的身上。
迷药的烟雾已经停止，他看向完全不受迷药影响的冲矢昴。
那张做工精致的皮肤掩盖了大部分赤井秀一的表情，大庭叶藏只能从那双眼睛里面读出一丝生气的意味。
‘真是奇怪。’
大庭叶藏并不想去试着理解。
‘赤井秀一明明救下了他，为什么还要那么生气呢？’
冲矢昴的力气很大，抱着个人走路也稳稳当当，他跨过一众倒下的人，声音有些冰冷。
“叶藏，你很想死吧。”
几分钟前，冲矢昴突然地停住，并非是因为看见了水缸中的大庭叶藏，而是对上了大庭叶藏的视线。
安静，死寂，毫无求生的意图。
只是一瞬间，下一秒，大庭叶藏便闭上了眼睛。
“死亡不好吗？”
大约是呛了水的缘故，大庭叶藏问话很轻。那张脸上，浮现着货真价实的疑惑。
“而且我在实现由奈的愿望啊。”
‘也没有什么别的原因，只是皆川由奈想让他死亡，他便死亡了。’
‘大庭叶藏就像是一场雪，无论好的坏的，人类的一切都可以被他接受。’
他的回答很纯粹，纯粹到，连自己的生死都毫无在意。
那双眼睛里面没有一丝一毫对死亡的惧意，甚至是――有些向往。
‘啊，真的生气了。’
大庭叶藏抓住了对方的衣服，“是我说错话了吗？”
他一脸不知道自己错在哪里、但是坚持认错的表情，“对不起？”
没来由的，赤井秀一感觉有一种一拳打进棉花的错觉，第一次感到了那种哑口无言的无力感。
“叶藏，你需要……”
“冲矢昴先生也觉得我需要去看心理医生？”大庭叶藏瞳孔微缩，盯住了近在咫尺的脖颈，拉长声音撒娇，“为什么呀――”
那句话的尾音还没有彻底消散，声音陡然变了调，变得阴郁起来，带有质问的味道。
“你也觉得我不正常？”
冲矢昴停下脚步，地道里面黑漆漆的，但他凭着自己的夜视能力，能清楚地看到大庭叶藏变得毫无血色的表情。
“冲矢先生。”
那套白色的和服滴嗒着水，将冲矢昴的衣服打湿。
大庭叶藏抬起手，双手环住冲矢昴，“冲矢先生真的觉得活着有意义吗？”
“冲矢先生到底是谁呢？隐瞒了真实的模样，真实的声音。”
那冰冷的水滴像是毒蛇在黑夜爬行留下的痕迹，大庭叶藏看着冲矢昴逐渐变了得脸色，突然产生了一种报复的快感。
“冲矢先生，隐藏着自己的活着，真的有意义吗？”
大庭叶藏发出低笑，“或者说，冲矢先生，我戳破了你的伪装，你会杀掉我吗？”
“没有人会发现的，所有人都睡着了。”
“这只是一个意外。”
“冲矢先生，活着好累啊。”
那道声音循循善诱着，妄图引领着冲矢昴一点一点产生杀意。
“不会杀你的。”
大庭叶藏猜出了他的伪装，是赤井秀一早就有点偏向的猜测。
不然他实在想不出“冲矢昴”为何会让人警惕。
而现在，不过是猜测成真罢了。
“叶藏，放弃你的想法。”
此时的大庭叶藏无疑很危险，但那种危险更多的是大庭叶藏多得要溢出的绝望，几近自毁的绝望。
赤井秀一感受到了大庭叶藏细微的挣扎，干脆掏出了手铐（手顺的高木警官的），将人拷住。
“冲矢昴！放开！”
手铐的锁链叮当碰撞，一直叫“冲矢先生”的大庭叶藏发狠地叫着他的名字。
“原来叶藏也是会发脾气的。”赤井秀一看着大庭叶藏咬紧牙关的模样，伸出手想去掰开，“现在的叶藏才像个十七八岁的人。”
那个一直笑的大庭叶藏总会让人模糊掉他的年纪。
“别咬，嘴唇要破了。”
然后在手指靠近的时候，还带有硝烟的手指就被大庭叶藏死死咬住，连血液都顺着手指流淌下来。
赤井秀一没有抽出，任由大庭叶藏咬着；他另一只手则摸着大庭叶藏的头发。
从他成为冲矢昴这一刻开始，他就已经抛弃了过去，也抛弃了未来。
“叶藏，我现在还有要事。”
“等我的事做完了。”赤井秀一允诺道，“我就杀了你。”
然后再自杀。
“真的？”
大庭叶藏松开了口。
“嗯。”
大庭叶藏看着他，像是要试图分辨出这句话的真假。
犹豫了半分钟后，他才靠近了冲矢昴。
不再是赤井秀一强硬着抱着他，而是他依恋地靠着赤井秀一。
“冲矢先生，你会完成约定的。”
赤井秀一闭了闭眼睛，他看着大闹一场后精疲力竭的大庭叶藏：“对。”
该死，感觉脑袋进水了。
他本来不该再牵扯到其他人，但是冲矢昴……已经背负着一条货真价实的人命了。
与赤井秀一的内心复杂不同，大庭叶藏听着对方的心跳声。
‘看吧，即使没有鱼钩，鱼儿也会自己跳上岸来的。’
‘以及，到底要不要告诉他，他真的很不会戴蓝色美瞳耶。’
……
待大庭叶藏醒来时，他只听到病房外吵闹的声音。
“我不管你学过多少次，有多熟练，光是你开枪的举动就够你进去了！”
门外，萩原研二的声音中饱含着愤怒。
“研二，研二，冷静下。”
松田阵平在一旁试图安抚。
“我怎么冷静？阵平，你没有在现场，根本不知道那时候的情况！”
萩原研二撸起袖子，“你有想过后果吗？隔那么近射击，万一枪走火了怎么办？”
“抱歉，当时是我太担心了。”
冲矢昴道歉，但萩原研二就是从他的动作里面看出了“你不行”的嘲讽。
要不怎么说，萩原研二最擅长察言观色呢。
“你！”
“好了！几位！”前来查房的护士小姐高声呵斥了他们，“这里是医院，病人都需要静养！”
萩原研二露出了一个抱歉的笑容，“我也是着急了些，小叶藏怎么样了？”
他向护士小姐眨眨眼，“现在可以进去探望了吗？”
该说不说，萩原研二这该死的魅力。
护士小姐声音明显小了多，有些不好意思起来，她躲闪着萩原研二的目光，“我先进去看看，若是病人醒了，你们就可以进去了。”
“没事的，我已经醒了。”
护士小姐推开门，就对上了大庭叶藏含笑的眼睛。
连带着快速抢占位置的冲矢昴和萩原研二，以及被萩原研二拉着的松田阵平，也都看见了大庭叶藏。
医院的墙大抵都是白色的，消毒水的味道很淡，只有窗头盛开的兰花散发着幽香。
大庭叶藏坐在病房的床上，浑身的白几乎要与墙面融为一体，好似下一秒就会随风消散。
但他又确实是真实存在的，单薄的身子靠在枕头上，有些虚弱地缓慢呼吸着。由于被水淹了的缘故，嗓子还有些沙哑。
此刻看见来人，朝他们莞尔一笑。
有风吹过，大庭叶藏突然“咳嗽”了两声，连好不容易有些颜色的嘴唇都恢复了苍白。
护士小姐被这一幕看得有些发愣，刚想说一下关窗户，就发现站在自己身后的男人们一个跑得比一个快，一下就窜了过去。
“小叶藏！”
“叶藏！”
“阿治！”
三道身影立刻来到了床边，每个人的称呼都不相同，但相同的是对于病床上病人的紧张。
冲矢昴率先拿出自己煲好的米粥，整一家庭主夫的温和感，“叶藏想要吃些东西吗？放心，粥熬得很细，不会伤到喉管的。”
萩原研二扔给冲矢昴一个眼刀，“小叶藏现在感觉好点了吗？”他照例在大庭叶藏的手心里面放了几块糖果，“这是给叶藏的奖励。”
“放心，案件一有结果我就来告诉你。”
“两位，阿治现在不能喝粥，也不能吃糖果。”松田阵平心平气和，笑得一脸怨气，他挤开冲矢昴和萩原研二，端上一杯温水，递给大庭叶藏。
一手拍着大庭叶藏的背，一手举着水杯喂水，熟练到仿佛做过千百次。
被挤开的冲矢昴：这谁？
同样被挤开的萩原研二：这是小阵平？啊？冲矢昴我能理解，但是小阵平？！
他麻木地去关上了窗。
“阿治，好久不见。”
松田阵平发誓他已经在控制自己了，但他控制不住。他拿起放在病床上的衣服，给大庭叶藏披上。
“阿治，不叫人吗？”
大庭叶藏捧着水杯，左小指压着右手小指，有些犹豫，最后还是艰难的开口，“好久不见，松田……哥哥。”
――哥哥？
萩原研二内心咬手帕：真好啊，他还没有被叶藏叫过哥哥呢。
只是小阵平，是不是有凶了点啊。
萩原研二接受到大庭叶藏的求救信号，他拉着看不懂气氛、硬要杵在病房里面的冲矢昴，一同退出了房门，“咳，我突然想起件事。”
站在门口看了一场大戏的护士小姐：谁是谁哥哥，你又是谁哥哥？
她悄悄给大庭叶藏比了一个加油的手势，蹑手蹑脚地关上了门。
然后她路过了门口的针锋相对的两位，朝下个病房进发。
只是在离开走廊前，她向后一看，发现两人中间穿着警服的男人，此刻正趴在房门上，竖起耳朵，妄图听清楚里面的动静。
冲矢昴：……
萩原研二：你不好奇？
冲矢昴自认做不出那么丢脸的举动，他离开了房门前，随意地找了个楼道。
然后……他戴上了耳机。
江户川柯南都给叶藏安定位器了，他就放个监听器也没什么大事吧。
病房里，大庭叶藏心虚地不敢看松田阵平。
最后还是松田阵平叹了一口气，放弃了这莫名的僵持。
“阿治，最近身体还好吗？”
“最近……一切都好。”
“自从四年前你突然出院后，我一直在找你。”
松田阵平强硬地和他交换了手机号码，直到握着大庭叶藏的手，才感受到一丝心安。
他没有问太宰治为什么不告而别，出院了后又去了哪里，为什么现在改了名字。但他知道，那个在孤独中挣扎的孩子安稳地长大了。
松田阵平还记得他第一次看见太宰治。
那个浑身缠满绷带，连眼睛也缠了一只的小孩，就那样安静地坐在轮椅上，一动不动地看着窗外树枝上的奄奄一息小鸟。
安静到快要死去。
和现在这个能够让阳光照射的大庭叶藏，完全不一样。
但松田阵平很清楚，人无法将一切改变。
因此，在得知被绑架的大庭叶藏是太宰治后，他会下意识的想――太宰治真的不知道皆川由奈的想法吗？
可他不会问，他怕万一真是他想的那个答案。
这个一眼看透真相、一心求死的少年已经为了活着很努力了。
“阿治，出院后我带你去玩吧。”
松田阵平轻轻抱住瘦弱的少年，像过去那样，给他讲述他所知道的景色。
“阿治不是想去秋叶原看枫叶吗？”
“今年秋天就去吧。”
“……我们一起。”
――
‘嘶，这隔音也太好了吧，根本听不到啊。’
萩原研二皱着眉，心里寻思着小阵平和大庭叶藏的关系。
‘难怪大庭叶藏的每个案件都在有意无意地避开小阵平，原来是在躲人啊。’
他这样想着，门就被突然拉开，迎面而来的便是压抑着怒火的松田阵平。
“冲矢昴呢？”
他一想到被绑架的竟然是太宰治，他就感到害怕。万一冲矢昴一个不小心，那颗子弹就会打中太宰治。
“估计走了吧。”
萩原研二这才发现冲矢昴不见了踪影。他看着松田阵平就要气势汹汹地往前走，连忙喊住他，“小阵平，你要去哪？”
“去揍人！”
“小阵平，冷静，冷静！”
“冷静不下来！”
松田阵平抹着脸，面色凝重，“萩原，受害者是……叶藏。”
他深吸一口气，声音小到喃喃自语，但萩原研二听见了。
“萩原，你知道的，大庭叶藏的血液中……迷药的成分很低。”
“而阿治，对那种东西有抗药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