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过了晌午,今日先生早放课。钱弘俶正要向许氏告辞回自己院子,许氏请钱弘俶留下一同用午膳,一边向钱弘佐两兄弟解释道:“今日上午大王派人来传旨,说是赏六郎读书用功,特赐我们各式佳肴一席”。
许氏派人知会了吴氏,让她一同过来吃,钱弘俶便安心地留下了。
等吴氏来后,四人分别落座,许氏吩咐了一声“传膳!”跟前的小太监便照样向守在东厢外的太监说一声“传膳!”外面的太监又把这话传给厨房门口的太监,他再传给厨房里的掌勺,也就是领头的大厨。
不等回声消失,一个犹如过嫁妆的行列已经走出了厨房。这是由十几名穿戴齐整的太监们组成的队伍,抬着大小三张膳桌,捧着几十个绘有花草的朱漆盒,浩浩荡荡地直奔东厢而来。
奴婢们将菜肴一碗碗摆好。平日菜肴不满一桌,今日钱元瓘赐了一份席面,竟是满满当当地摆了三桌。光饭食就有各种点心、面食、米膳、粥品,南北各式佳肴,俱能见着。有两浙本帮菜蘑菇炖肥鸡、三鲜鸭子、五绺鸡丝炖肉、牛肉炖白菜、苏州的黄焖羊肉、家常的小炒豆腐、肉片川小萝卜、茨菇肉片、晋地的焖羊肉、燕州的炸春卷黄、韭菜炒肉、扬州的卤煮豆腐熏干丝、五香干等等等等,多数菜都是钱弘佐两兄弟都叫不出来名字的,恐怕是许氏也未必见过所有的菜。
许氏非常高兴,开心地道:“今日官家还派人来传话,我们叠琼院月例加二十贯”。
站立一边的众奴仆纷纷行礼道贺,许氏也是不吝赏赐,每人依品级赏钱有差,众人又纷纷下拜叩谢。
这顿大餐吃得奇慢,吃完已是日渐西斜。这个时代的人无论贫富,正常都还是吃两顿的,吃完午饭,实际也要两点左右了。一直要到百年以后,物质极大的丰富了之后,城市的坊市界限也被打破了,夜宵渐渐地成为了百姓生活的日常饮食。这才出现了晚饭这个说法,于是一日才成了三餐。
待钱弘俶走后,许氏脸上有些红润,低声对他说道:“你阿爸说今夜他会过来”。
钱弘佐微微一笑道:“阿爸许久没来了”,能看到父母恩爱,对于孩子来说是一种幸福。钱弘佐很识趣地找了个理由告辞了。
好消息总是接踵而至的,没几天,章德安又来拜谢许氏和钱弘佐,章德安因教导有功,由掖庭局丞调任内侍监内寺伯,品级不算是高升,但却从内侍监下辖机构调到了直属机构,相当于从地方升到了中央,未来前途无量。
章德安是千恩万谢,若不是来教导钱弘佐,恐怕还没这么容易升迁。
……
接下来的生活,似乎渐入佳境。
钱弘佐与钱弘俶两兄弟感情日渐深厚,除了不一起睡觉以外,几乎天天一块读书、练字、玩耍。
闲暇时,钱弘佐便给钱弘俶讲解一些地理或物理的基础知识。
钱弘佐画了一张地图,标出了两浙、福建、夷洲、岭南与南海。
(猫头按:台湾在此时应该叫流求,但是名字又与东海的琉球国冲突了,容易混淆。故使用更古老的名字——夷洲。)
钱弘佐指着台湾岛对钱弘俶道:“这夷洲是座大岛,岛上有我吴越遗民,自古以来就是我国领土。”
“啊,这?”钱弘俶很难理解钱弘佐对于夷洲的执念,更加不明白这一听就都是蛮夷的台湾岛怎么就是我国的固有领土。
“嘿嘿,”钱弘佐得意的解释,“孙吴时,曾派遣卫温、诸葛直率领甲士万人至夷洲,遗有吴人百姓二百户。你想想,孙吴是吴人,我吴越也是吴人,怎么就不是自古以来了?”(猫头按,钱镠曾受封吴王)
钱弘俶的小脑袋瓜思索了一番,点点头道:“是这个道理。”
钱弘佐很高兴,又继续讲道:“如果,我是说如果啊,将来有一天你无处可去了,带上水师,去收复夷洲,去那里开枝散叶、传宗接代。”
既然真实历史上,钱弘俶最后是无奈献国的,现在给他安利一下夷洲岛,将来即便打不过宋朝,跑到夷洲偏安也不是不可以嘛。
钱弘俶皱起了眉头,“这么远,太危险了吧。”把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我不去,要去六哥你自己去。”
“六哥怎么知道这么多的,章先生也没教啊?”钱弘俶连忙岔开话题。
“孔夫子晚上托梦给我的“,钱弘佐扯了个十分扯淡的慌话。
钱弘俶哦了一声,点了点头,思索了一会道:“不对呀,论语里也没说到这些啊,这些可是从没有书提到过”。
这时章德安从耳房走了进来,笑道:“六郎又在扯那些奇谈怪论了?”
钱弘佐气道:“这哪里是奇谈怪论了?”
钱弘佐叉着腰,气呼呼地道:“是真的,有一天晚上,有天书授予我。”
章德安笑得更欢了,“请六郎给咱家瞧瞧?”
“天书授在我脑子里,怎么给你看?”
钱弘俶这时拿着个敲核桃的木头锤子来,在钱弘佐脑袋上碰了碰,呲牙道:“让我轻轻敲开你的脑壳,看看你的天书。”
“哎呦,你是要我‘脑洞大开’吗?”钱弘佐恼怒道。
钱弘俶与章德安纷纷大笑。
钱弘佐自知没有办法证明自己,郁闷不已,突然灵光闪现。
“天书有昭示世间大势,我来问你们,当今中原是哪个朝代?”
钱弘俶抢答道:“当然是唐朝了”。
“大唐那个唐还是后唐?”
章德安答道:“叫后唐倒也合理”。
钱弘佐又问:“如今皇帝叫什么?”
章德安小声道:“六郎慎言啊,怎么可以如此无礼,我吴越国一向事大于中原,怎么能直呼皇帝名讳,若是被监臣们知道了,奴家怕是要被打死了”。
钱弘佐气馁了不少:“好吧,附耳讲”。
章德安在他耳边轻声说道:“皇上姓李尊讳从厚”。
钱弘佐点了点头,好像听过,应该是后唐末帝,后被石敬瑭引契丹兵灭亡后唐。反正记得后唐末帝叫李从某,后唐在他继位后,很快就灭亡了。(猫头按:钱弘佐记岔了,末帝应为李从珂)
钱弘佐思索了下,提笔在纸上写了四个字:“父为子李”,递给章德安。
章德安接过来一看,自然是看得一头雾水。
“这四字谶语你收好,过几年再拿出来看看就明白我说的是真是假了。”
章德安点点头,仔细收进了内衣的夹层里。
秋去冬来,一转眼已是腊月,杭州的大雪下了两天两夜了,外廷在忙着年底的盘账与公务的收尾,而钱元瓘也不打算让王子们闲着,派人来传话,明日未时要在崇文馆考教诸六郎学业。
钱弘佐有些焦虑,自己的学业自己知道,《尚书》有好几篇课文没有背出来,被他给赖掉了。章德安既是老师,却也是奴才,也没法深究,没背的竟然就这么过去了。
天知道钱元瓘会考些什么,真是叫人头大。
钱弘俶却很气定神闲,在那儿临摹虞世南的《演连珠》,他一手小楷已经入门,深得章德安的赞誉。平时读书也是极为听话,该背就背,该写就写,放现代也绝对是个优等生,是以一点也不着急。
钱弘佐坐立不安,决定去问问章德安。今日没有课业,章德安应该是在内侍省当值,钱弘佐等不及招他过来,便命亲随带路,亲自跑去内侍省。
好在吴越王宫不大,出了叠琼院一路向东,过了孝惠院后门,再横穿一条甬道后,便是内侍省的院落。
守门的太监也认识钱弘佐,不用通禀就放他进去了。钱弘佐一路寻了进去,一直进到内侍省的文职们合衙办公的二堂,只见狭窄的一个屋子里全都是书桌,挤着十几二十号人,看服色,多是太监中的低品监臣。
有的在那儿奋笔疾书,有的则三两人在那儿议着什么,望了一圈,终于在靠里面的位置看到章德安,他一边看着簿册一边打着算盘,忙得不可开交。这时有管事模样的太监上来问候,听说钱弘佐要找章德安,一面请钱弘佐到他签押房坐着等,一面连忙帮他去叫章德安。
章德安头也不抬,手也不停,急道:“请转告六郎,请他稍待,我忙完这些就去”。
章德安原属掖庭局,管理官田和作坊的生产,升为内给事后,上级安排他负责监管掖庭局的一部分事务,到了年底,核查账目、验收货物及收成便成为了一项极为繁杂的事务,因此章德安便忙得不可开交。
钱弘佐足足等了一刻钟,章德安才擦着满头大汗一路小跑过来。
进了签押房,见顶头上司也在,朝钱弘佐使了个眼色:“六郎可是要问学业?”
钱弘佐心领神会:“正是”,两人以这里人多嘈杂为由离开了院子。
走出内侍监的院子,便是长长的甬道,尽头不远便是迎阳门,两人便一路走一路聊,朝着迎阳门走去。
钱弘佐:“明日大王要考我们学业,不知会考些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