灭因寺内并不像庙外香篆袅袅,香火旺盛,相反,他没有闻到高香的味道,反而闻到了一股怪味儿,很熟悉,像是胡春窗户上那洗不干净的尸油,其中还夹杂着铁屑被灼烧后的刺鼻之味。
再看周围阴冷森然,没有其他佛雕塑,到处都是焰火的图腾和壁画。寺庙前院很安静,两侧驻立着盱衡厉色的魁梧武僧,个个儿都满面杀气,没有丝毫僧人的慈悲面庞。
院子两侧种了香兰,这种花味道浓郁,临近冬季才谢,此般已经枯萎,更增庙内的诡异颓凄。
马车纷纷在院落里停下,邝绅下了马带着一群人往里走,鹿青音与葛云衡也急忙跟上。
绕过庙内雕刻着火兽的照壁,有一截往下走的台阶。
鹿青音不解,庙中往往都是中间高四周低,可这灭因寺似乎并不相同。下了十几级台阶,就看到一个铁锁的短桥,桥到中间分岔为上下两层,上连接一处用围墙堵的严严实实的佛塔,下是一个雕着青面獠牙看门恶鬼的洞窟。
鹿青音了然,上面是那灭因寺非常出名的数丈高佛塔,塔内立着一尊大佛,下面,应该就是通往灭因寺后山的那个洞窟。
众人朝着佛塔的方向走,鹿青音心有余悸的看了眼脚下不远处的洞窟,耳边有风声传来,风声内似乎有阵阵嘶嚎之声。冷凛的夜里,鹿青音额上沁了密密的汗水,他心口微疼,口干舌燥,憋着一股劲儿又想咳嗽。
他费力忍耐,终于一路行到了佛塔之前。
往日远处看着并没有什么感觉,现下一抬头,再看这佛塔竟有高耸入云之势,巍峨屹立,甚是壮观。塔门很大,像是专门供造屋的车架进入。
进了门,鹿青音与葛云衡都瞬间滞住,不由得往上仰看,那佛足有五六丈之高,浑身漆金,佛颜肃穆,佛眸渗着可怖之气,他双手持着法器,足下各立着两个孩童,孩童言笑晏晏,小脚丫下踩着两头凶神恶煞的火兽。
这里四处都是符文,大佛不远处有间屋子,屋子的门是开着的,烛火很明亮。
鹿青音正在朝里面张望,突然从屋子里扔出几个人来,葛云衡和鹿青音瞬间变了脸。
这些人是葛云衡的手下,方才抓了他们的侍卫,竟然被发现,而且先一步被带到了这里......
葛云衡黑着脸往前走了一步,被鹿青音拦下,此刻前面的人都纷纷移到两侧,将鹿青音与葛云衡露了出来。
紧接着屋子内有个熟悉的声音响起:“既然来了,就进来坐坐吧。”
是朱呈宥?!
鹿青音大骇,他竟然亲自来了?
葛云衡护在鹿青音面前没让他动。
朱呈宥笑道:“葛寨主,这般警惕做什么?你难道不该感谢我,杀了你那无能的哥哥,让你坐上了寨主的位子?”
葛云衡哂笑:“我是不是还要感谢你,杀了我全家?”
“哈哈哈哈!”朱呈宥笑的止不住声,又邀请到:“扶丰城是马秋霆的地界儿,可这灭因寺却是我的,既然来了,进来喝杯茶,总站在外面做什么?”
此刻两人俨然入了圈套,不可能再有其他出路,鹿青音索性拽下葛云衡的手臂,道:“走吧。”
两人并肩往屋中行去,刚一进门,鹿青音瞬间面无血色,骇然的盯着朱呈宥一侧,地上跪着的竟是,马秋霆!!
鹿青音猛的开始咳嗽,弓着腰直不起身子。
朱呈宥微微皱眉:“竟病成这个样子?怎么弄的?要不要本王帮你找个御医看看?”
鹿青音戟指怒目,气道:“你抓马大人做什么?他什么也不知道!”
马秋霆微微颤抖,跪在地上被朱呈宥踩着。
朱呈宥手里捏着一对麒麟手球,转的咯吱作响,咧嘴笑道:“鹿海镜,你好大的胆子?敢算计本王?你当本王不知道你在调查十一年前的事情?你想做什么?嗯?”
他又用力踩着马秋霆咬牙切齿道:“想翻案?你以为有王鹤藜帮你,你就能抓住我的把柄?我好言相劝你不听,非要掺和进来,真觉得我不会杀你?”
葛云衡垂眼道:“殿下没有杀鹿青音,定然是留着他有用,今日我与鹿青音并非想要翻案,只是灭因寺神秘,我二人就是想进来看看!”
“你想看什么?”
朱呈宥嗤笑:“看佛祖还是看尸体?葛寨主跟着我的人这么久,打得什么主意,你当我不知道?十几年前是我叫人杀了你兽台寨的人,怎么本王杀人还需经过你的同意?不过可惜的是,当时叫你和葛万生给跑了!你现在应该好好感谢我,葛万生当了寨主,我放了他一码,也是因为他听话,只不过谁让他倒霉,非要和鹿青音合作,现在你又来趟这摊浑水,是觉得命太长了?”
鹿青音道:“殿下,你放了马大人,他真的什么都不知道!”
“不知道?不知道他派二十几个衙差跟着你?”
鹿青音蓦地看向马秋霆,他不知道马秋霆竟然让人跟他?是不相信?还是?......
马秋霆哼哼唧唧开了口,显然被朱呈宥踩的背疼:“殿下,下官不知道这小子在搞什么鬼,就是找些人跟着他,防着他,属下哪儿敢掺和您的事情,要是知道杜承风是为您做事儿,属下怎么敢抓他啊!”
“马大人,你不知道?这些年,我看你是个聪明人,不动你,怎么聪明劲儿过去了,现在开始装糊涂了?你自己的师爷在做什么,你能不知道?再者,杜承风的事情,放了往日你管过他吗?怎么鹿海镜这小子来了,你就要抓杜承风了?”
“那是杜承风想害下官!”
马秋霆三角眼撇着,豆大的汗往下淌:“我也得自保不是?”
朱呈宥:“对了,你还杀了谢霜梅,这就是你的自保?”
马秋霆擦了把汗,被朱呈宥踩的骨头都快折了,好在身上肉多,他撑着劲儿道:“谢霜梅那是与下官的账房偷情!再说那也不是下官杀的,是我那手下,他动的手,我根本不知道!”
朱呈宥狠狠将马秋霆踹了一脚:“窝囊废!”
他抬头对上鹿青音的眼睛,坦率道:“葛寨主猜的不错,你鹿海镜是有用的,但不是对我!而是他二人!”
说着身后从阴影下站出两个人。
一个是周憬良!
一个,是猲狙!!
果然!鹿青音没有猜错,猲狙在朝廷中,是朱呈宥的人!
鹿青音额上青筋微微暴出,愤怒的看着猲狙:“妖孽,竟然敢在天子脚下作乱!”
“哈哈哈哈哈!”
猲狙猖狂的笑:“妖孽?你这是与江见时待久了?怎的说话一股子捉妖师的味道?”
朱呈宥似是很有兴致,为鹿青音介绍:“这位是猲狙道人,是我请来镇寺的仙师。”
他又对猲狙笑道:“林青音,不用介绍了,林起业的儿子,扶丰城衙门师爷!”
猲狙点头:“老朽找的就是他!”
鹿青音狠声骂道:“你好大的本事!打不过指月,就用我来威胁他!”
猲狙笑道:“这我要承认,江见时那小子这些年练了一手好功夫,我的确已经不敌他一二,但是只要我得到我想要的东西,莫要说一个江见时,便是十个湛业也不是我的对手!”
他道:“今日,你将那东西交出来,我就求殿下饶你一命!若是交不出来,今日不论是葛寨主还是马大人都要葬身在这灭因寺!”
鹿青音冷冷的看着他,又瞥向周憬良:“你又想要什么?”
周憬良冷着脸:“我要的与仙师差不多,但我要江见时的命!”
鹿青音黑了脸,咬牙:“他救你一命,你竟还想要他的命?”
“救我?哈哈哈哈!”
周憬良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他灭我周家祖先魂魄,让我父亲死都无处安身,我宁可他没有救我!”
“你父亲已经死了!”
“那又如何?江见时明明可以放我父亲去重新投胎,他却灭了我父亲的魂魄,这就等于是他亲手杀了我父亲!”
周憬良像是疯魔一般,说的话荒唐至极。
鹿青音看向远处的张登,道:“张大人,当时是你邀我与我家大人到周府帮周憬良,我们帮了你,你就是这样教自己的外甥的?”
张登面色难看,退了一步,隐在邝绅身后没有说话。
鹿青音看着猲狙与周憬良二人,道:“你们一个要江见时的东西,一个要江见时的命,却用我来威胁他,滑天下之大稽,可怜可悲,小人之举!”
猲狙阴鹜着双眼,耻笑道:“这可算不得小人之举,你二人不是已经在城隍庙成婚了么?既然是一家人,我来找你要东西,也并不算过分!”
说着他突然飞身掐住了鹿青音的脖子:“东西在哪?”
葛云衡一剑劈向猲狙,被他一掌打翻,瞬间被朱呈宥的手下挟制在地。
周憬良也道:“鹿师爷还是交代了,只是一个东西而已。”
鹿青音被掐的面部青紫,眼睛微凸,他攥着猲狙的手,努力出声:“若是猲狙找到了,他定然会杀指月,我不会上你们的当!”
他又微微转头对朱呈宥道:“马大人是朝廷命官,你敢杀朝廷命官,不怕陛下降罪?”
朱呈宥笑道:“区区一个马秋霆又能如何?我连曹敬瞐都敢动,他算什么?”
此话一出,所有案子串在了一起。
此刻马秋霆开了口:“殿下,你想杀我,也得让我死的瞑目啊!这么多年了,您到底在我扶丰城藏了什么啊?”
朱呈宥没有回答,笑着看猲狙,猲狙手掌中突然出现一股气体,笼罩在鹿青音头顶,他双眸幽绿,声音低沉诱惑:“鹿青音,江见时的凤凰元丹在何处?”
鹿青音只觉得脑中空白一片,头痛欲裂,他下意识道:“我不知道。”
猲狙皱眉:“你不知道?江见时没有把东西藏在你身上?”
“没有。”鹿青音喃喃:“没有凤凰元丹,什么也没有。”
猲狙猛的收回手自言自语:“不可能!”
旁边钻出个小道士问:“师父,难不成在他身体里?”
猲狙想了想,道:“几十年前我就刨过江见时父亲的肚子,没有找到那凤凰元丹,今日再刨了这小子,若是还没有找到,惹恼了江见时,那就难找了!”
朱呈宥不耐烦道:“要杀就杀,我这里还有货要走,若不是为了仙师你,前几日这小子就命丧黄泉了!他是林家人,今日又知道我灭因寺的秘密,我断不可能再因为你留他,你若不杀我来杀!今日灭因寺内,非本王的人,一个都别想逃出去!”
猲狙盯着鹿青音道:“我最后问你,你知不知道江见时的凤凰元丹藏在哪里?这是你最后活命的机会!”
鹿青音:“我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