葛云衡手指点了点桌子:“你想要的就是我想要的,我要为兽台寨报仇,为我找到十几年前屠杀兽台寨几十条人命的真凶!我要亲手杀了他!”
鹿青音看了他好一阵子,问:“你是说十年前兽台寨也惨遭屠戮?”
葛云衡眼睛幽黑:“对,就是在你林家一百多人尸体失踪后的那几天。”
鹿青音深深的看着他:“你知道林家人的下落?”
“你愿意与我合作吗?”葛云衡笑的森然。
鹿青音突然平静下来,笃定道:“愿意。”
葛云衡慢慢从袖口处掏出个簪子,递给鹿青音:“杀了葛万生的人,头上戴着这个。”
鹿青音取过,瞬间觉得眼熟,他抚摸着那簪头上的珍珠,脑中突然闪过马秋霆,怔然的看着葛云衡:“这个我见过。”
葛云衡笑着取过,轻轻一掰,那簪珠裂开,里面撒出了一些粉末。
鹿青音愕然道:“是砒\/霜!”
葛云衡道:“那女子我已经查了,是驿站派下来的人。”
驿站......
葛云衡看着鹿青音道:“我知道你想到了谁,听说你破了周家案子,他家公子周憬良现在失踪了。”
鹿青音:“失踪?什么时候的事情?”
葛云衡道:“看来鹿师爷消息不灵通啊?周憬良犯了案子,跑了,槲皮镇人尽皆知,有人说他去投奔京师的一个大人物,此人是周家外戚,户部的小官,专门掌管户籍。”
鹿青音讽道:“葛寨主倒是消息灵通?不仅能安插人进了衙门,还能进了驿站?进了周家?”
葛云衡不以为意:“你当我兽台寨就是个山匪窝子?烧杀抢掠无恶不作?”
鹿青音没有搭茬,继续道:“你是说杀了葛万生的人是张登张大人派来的?”
葛云衡不置可否。
鹿青音又疑惑:“那为何二夫人会有这簪子?”
葛云衡摇头:“这就不知道了!”
鹿青音:“既然你我二人已经选择合作,又说到此处,何不告诉我十几年前黑山发生了什么事情?”
葛云衡抱着胳膊,看了眼斜落的日头,道:“十几年前,朝廷往扶丰城方向运送一批货,正值汛期,漕运走不了,只能行经过黑山的这一条道。这批货浩浩荡荡拉了四五十车,都是朝廷的人在运送,领头的就是这一路驿站的官员张登和他的十五个弟兄,压尾的是三十个朝廷内卫。当时他们送货时间巧妙,白日里就在驿站休息,晚上则出门运送,应该是怕人发现。这一批货奇怪的紧,兽台寨的探子打听到,这些货一路走,一路淋着血迹,气味腐臭,像是拉了几十车的死尸。”
鹿青音脸色不好,有些泛了白,死死盯着葛云衡,又听他道:“我父亲听闻觉得奇怪,朝廷为何要运一批死尸到扶丰城?这扶丰城既不是野坟冢,也不是荒地,若是生了瘟疫,朝廷岂不是自己给自己找事?他断定这车上尸体有异,于是生了抢夺之心。要知道平日里,兽台寨断不会招惹朝廷,更不会抢驿站押的东西,但是此事过于蹊跷。”
“若是拉尸体,其实也不算什么太怪的事情,有的可能会是得了疫病的难民,有的也可能是远处逃荒而来,饿死的人。”鹿青音猜测。
葛云衡道:“你所言并非没有道理,但是车辙不对!”
“怎么不对?”
“尸体再沉,车辙也不会太深,因为地面平整,泥淖较少,但是这些马车三匹马拉一辆车,车辙可达两寸有余,地面被压的凹凸不平,所以这些尸体有问题!黑山到扶丰城遍地都是山脉和岩石,他们断不可能拉一堆石头,只有一个可能,那就是,银子!”
鹿青音听他声音越来越寒凛,面色也越来越沉:“哪里来的银子?为何有这么多?”
葛云衡道:“将留着血迹的尸体放在车上,不过是掩人耳目!怕的就是山匪打主意。”
“但你父亲还是动手了?”
“没错,但不是第一日,而是第二日。”
“有好几日?”
葛云衡点头:“第二日又拉了五十车,隐约可以闻到那些尸体已经腐臭,我父亲心想,若是银子,这么多可以让我兽台寨支撑好久,便生了抢夺之意,他安排了十几人在最难走的路段,抢了这些货,天色黑暗,加上地形复杂,黑山到处都是树林,我父亲断定他们追不上,于是动了手。”
葛云衡轻轻呼出一口气,鹿青音急问:“那些货是什么?”
葛云衡道:“与我父亲料想的没错,是尸体和银子,只是那些银子都被缝在尸体肚子当中,整整五十车!除此之外后面又来了二十车,车上也很重,都用桶装着,我父亲本想抢一些便走,但是当时又来了一批人,不知为何就与张登他们打了起来,混乱当中,我父亲看着车辙,觉得后面大桶当中的东西也许也是银子,又没有肮脏的尸体包裹,就趁乱抢了七八桶,让人往山上运,可是不多时那些人就追来了,黑山半山腰有个山洞,很是隐蔽,平日里就是供这些兄弟藏身,他们将桶藏进洞中,然后引开了人群,黑山崎岖,这些人追了不久就下山了。第三日,我父亲率人前去取那些货,没想到打开以后都是泡在水中的磷石,没有一块银子!”
磷石......
鹿青音恍然大悟:“所以兽台寨那些大量磷石燃的灯就是这么来的?”
葛云衡应道:“对,这些都是那时抢的,了解到那些是你们林家人的尸身,是因为父亲有个手下想要知道那尸体当中是什么,趁乱隔开了尸体的肚皮,果真验证了那些都是银子!他顺手拿了些银子,又偷了尸体上的玉佩,那玉佩上面正是个‘林’字。”
“后来呢?”鹿青音听到此心中猛的钝痛,他攥着拳接着问。
“后来,到了夜里,就来了一批人,这些人有五六十个,都是朝廷官差打扮,身手很厉害,他们上了黑山,走一路杀一路!你可知黑山上,除了兽台寨的山匪,还有很多穷苦的百姓也住在那里,他们乱杀无辜,一直杀到兽台寨,将我族人剿的没剩多少,我与葛万生被父亲藏在半山腰的山洞中,才躲过一劫,他们为了几桶磷石灭了我的族人......”
何其相似......
鹿青音突然觉得悲哀,但是他与葛云衡都知道,哪里是为了那几桶磷石,若真如此,他们为何只顾杀人,不去将那些磷石寻回来?他们有秘密,而兽台寨用命掺和进了这件事情当中。
鹿青音问:“你可知,他们去了哪?”
葛云衡摇头:“这也是我想知道的,他们经过了扶丰城,是出了城还是没有出城,没有人再见到过。”
鹿青音与葛云衡双双沉默了许久,鹿青音道:“这些货的流经,衙门竟然也没有记载!当年马大人还没有上任扶丰城知县,上一任知县惨死河岸,所有的记录都没有了,没有一个人知道那些尸体和银子去了哪。”
葛云衡叹了口气,又问:“你已经查了?”
“嗯。”鹿青音道:“为了我林家一百三十二条尸身查的!”
葛云衡道:“葛万生说是孬种,实则也是为了保护整个兽台寨,所以从此以后,只要是朝廷的东西,兽台寨绝对不碰!只是当年死的又何止我与葛万生的父母,寨子里想要报仇的人比比皆是!”
鹿青音疑惑:“那七个山匪并非是为了劫财,而是报仇?所以才被追杀?”
葛云衡点头:“只是不知道的是,运送这批货的一部分人是一群出家的武僧,都是前往灭因寺的,他们武功极其厉害,杀了我七个兄弟后,似乎是想要带着尸体进城......”
鹿青音迷惑不解:“为何要带着尸体,林家一百三十二具尸身,山匪七具尸身......”
鹿青音捋清了一些,喃喃自语道:“七具尸体打算运往扶丰城,正好被水蛭精看到,为了增进修为,劫下运送尸体的车辆......”
鹿青音觉得有些地方通了,但是他还是不明白为何灭因寺的武僧即便为了保护货物,何至于杀人灭口?那些货物是什么?为何要送尸体进城?
正想着,葛云衡又道:“此事现在断了线索,鹿师爷又该准备怎么办?”
鹿青音倏尔微微挑唇:“线索没有断!确定那磷石是朝廷的东西,我现在只需查到胡春那十几年人在哪,就能知道这些磷石来自何处?”
葛云衡笑道:“胡春?那个跛子?是朝廷的人?”
鹿青音点头:“磷石珍贵,一般只用在帝王之墓中作为墓室明灯,还有一个用途就是辅助火焰烧的更旺更持久,他用磷石烧尸,期间盖了石头,产生了赤磷,让我误以为是铁留下的红衣,所以他有磷石,那么从他身上入手,兴许能找到当年运送磷石和尸体银两的人是谁?”
葛云衡很是奇怪:“这些银子不少,会用在什么地方?”
鹿青音摇头:“不知道。”
他脑子已经开始思考马秋霆手上那珍珠簪子,他要拿到那簪子,若是里面也有砒\/霜,说明二夫人也是驿站派来的人,那么为什么要派人盯着衙门?
这其中有什么问题?
马秋霆又是否知道?
......
五天过后,树叶上结了薄薄的霜,一场雨一场凉,鹿青音刚刚办完马秋霆交代的杂事,正看着一处微微发愣,茶水已经凉透,兔子又换了热的,对鹿青音道:“师爷又想江公子呢?”
鹿青音无意识的点头:“天又开始凉了,山中比山下更冷,他不知能不能挨的住?”
兔子道:“江公子不认识您时不也过来了?他功夫那么好,肯定不会有什么事儿。”
鹿青音倏尔抬头问兔子:“你知道大时山在哪吗?”
“知道!师爷!就是有点远。”兔子又往茶壶里添一块蔗糖:“师爷想去?”
鹿青音点头:“等最近的事情忙完了,我想去找他。”
“嗯,您二位也差不多半月多未见了,思念也是正常,想来上次分开还是因为城隍庙胡春那案子,从那以后,您与江公子这大半年都相守在一起。”
“天又开始寒了,哪里是大半年,足有一年了吧......”说完他看向兔子:“跟着我委屈你了。”
兔子摇头:“要不是师爷救我,我现在说不定早死了。”
“我不会让你死的。”鹿青音笃定的看着他。
兔子点头,有些乖:“林家就我一个陪着您了,我不会死,林家一天不翻案,我就陪着师爷查!”
“嗯!”鹿青音攥住兔子的胳膊:“若是我死了,你也要查下去,你是林家人,你绝不能放弃林家!”
兔子微微抿嘴,用力点头:“师爷您放心,兔子不会放弃!”
鹿青音欣慰的看着他,又问:“若是案子翻了呢?你会选择去哪?”
兔子愣了愣:“师爷到时候就不要兔子了?”
鹿青音摇头:“到时候你就是自由的,你想去哪我都不拦你!”
兔子想了想,道:“师爷,我想去找长宝。”
鹿青音捏在他胳膊上的手微微一滞,然后慢慢滑下,垂眼低声道:“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