索乾达婆想不通他阿塔索元礼讲的话,是因为他为人有两点缺失。
第一个,就是脑子不够好使。
至于说第二个嘛,则是因为他不知道那“空空儿”其实从来都不是一个人。
他们是一群人。
洛京城里,三教九流,三百六十行,能人辈出,想要混出些名堂,可从来都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虽然不能排除有人天赋异禀,仅凭一己之力就能打拼出一片天,但绝大多数时候,还是得靠着“人从众”,普通人得依靠抱团才能克服各种各样的困难。
在这方面,就连当盗贼也不例外。
空空儿作为洛京最有名的盗贼,之所以行窃偷盗从未有过失手的时候,靠的就是群策群力。他们偷盗的每个环节都有专门的人,各司其职来共同完成一桩桩“壮举”。
而索元礼之所以知道这个秘密,则是因为他和空空儿打过不少交道。
索氏宝货铺子,在丰都市里是一等一的珠玉商铺,玛瑙、翡翠、琉璃、红玉……各类宝石,无所不备。
寻常人只知道,这家铺子货物品类如此齐全,是因为它是由康国人索老用心经营,定期都会从西域运送大宗宝石玉料的原石来洛京。
可实际上,只有索元礼自己知道,他这经营其实是走了一条捷径。
这索氏宝货铺子里,有三成的货品其实都是偷儿们送来的贼赃,重新让奴工们加以琢磨改制,最后才再次拿出来的“他人妇”。
洛京的偷儿们,但凡于大户家中成功得手,鲜有将贼赃长期存在自己手里的。
因为《周律疏议》里面有这么一条:诸窃盗,凡无所获者,笞五十,或罚钱两贯起。
反之,若是偷窃的的东西被人发现了,人赃俱获,那惩罚可就严厉多了——杖一百,徙三千里,各种肉刑,乃至即日弃市(也就是当日被拉到闹市处死)——根据发现贼赃数目不同,亦有不同的详例。
所以说,凡是有经验的偷儿,即便是夤夜入窃,可天亮之前就会将贼赃转手。
想要这么快转手,偷儿们定然需要一些稳定且便利的销赃渠道,比如说索元礼所经营的宝货铺子。
一来,索氏宝货铺子的体量足够大,索元礼有足够钱财能当即买下偷儿们窃来的珠玉。
二来,索氏宝货铺子有自己康国奴工,他们能快速将贼赃“改头换面”,而且这些奴隶工匠终日吃、住在铺子后面的工坊里,洛京话既听不懂也不会说,就算想告密也没有一条合适的舌头。
三来,索元礼这些年倾力结交权贵,就算京兆尹府、大理寺查案一般也会注意避开这个老头。
换句话讲,索元礼和洛京的那些偷儿们,暗地里属实是“双向奔赴”了。
在洛京诸多偷儿之中,这些年名头最盛者,空空儿若自称第二,那就没人敢称第一。索元礼可没少从空空儿手中收货。
不过,虽然索元礼这人比其它的胡商们更懂得“媚上”,但毕竟他根子在那摆着,而且也正因为“媚上”需要花许多钱财,所以他在“欺下”的时候可从来不会含糊。来索氏宝货铺子销赃的偷儿,通常都要被狠狠挨上一刀。
这么说吧,十文钱的财货卖给这个索老,他最多能给个一两文钱就不错了。
如果偷儿想要还价,那对不起了,珠玉之类财货他们还真没有第二条销路——之前倒是也有一些珠玉铺子干过收购贼赃的营生,结果没几年,那些铺子竟然全都落了个东窗事发的下场。
不仅仅是“同行”,甚至还有些偷儿也由于得罪了索元礼,继而栽了大跟头。
有的是被索元礼豢养的康国武士们直接找上门,套进麻袋,填了沟渠。
有的是在夤夜行窃的时候,翻过墙头就看到一大堆举着灯球火把,拿着扁担梢棒的大户人家的仆僮。
还有一些康国武士奈何不得,大户人家的家丁亦无可奈何的、本领高强的偷儿则是“不知怎地”就被御史台洛京巡城御史给盯上了,追着上书弊情。
然后,涉及那些手段高强的偷儿,就被凤台的大佬们着大理寺来处理。
而大理寺衙门里面有的是高手,他们拿着签字图形,往往不出一两日便能将人犯擒拿格杀……
真正的商业技巧,往往就是这般的朴实无华。而索元礼这个商吕也正是靠着这手干脆利落的商战手段,不过短短几年,就成了在洛京所有康国人之中的首富,所有在洛京的康国人几乎都要依附他来讨生活。
尝到甜头的索元礼,自然不会放弃这种商业技巧,直到他见识到了“空空儿”有多么难缠。
原本,和他那好大儿索乾达婆一样,索元礼也以为空空儿只是一个偷儿。最多,不过也就是是手段高超一些,胆子大一些,敢跑去那些世家豪门家中行窃。
所以,在空空儿第一次找到索氏珠玉铺子销货的时候,索元礼这老儿也照常地胡乱压价,最好能将那些宝物白白予他最好。
结果,空空儿那次确实将价值百贯的货物,仅仅以三、四贯的价格卖给了与索元礼。
然而,等到对方离开之后,索元礼才发现自己铺子里面吊在房梁上装钱的戽斗变得空空如也。不仅如此,索元礼当时为了结交泽王而特意准备的,一尊通体由红玉雕琢出的佛陀造像也消失不见。
暴怒之下,索元礼派出了好几名心腹康国武士,想要连夜在丰都市里面捉拿那个空空儿。那几人全都是九品武者,乃是他豢养的好手,按理说捉拿一个偷儿不算什么难事。
可结果却是,那几个康国武士不仅没捉到人,反而当夜还莫名其妙地跑出了丰都市。
他们跑到了洛京城里与丰都市一东一西的天津桥附近,一边吹羌笛胡茄,一边饮马湩(马奶酒),醉倒于泥涂之间,就差点起篝火来烤肥羊来吃了。
因为天津桥距离北面宫城别苑不远,而恰巧当夜圣人驻跸于别苑,所以那几个康国武士的放浪形骸之举很轻易就被值宿的禁军们发现。
这伙人不但违反了宵禁,还有着刺王杀驾的嫌疑。
没别说的,当即就有一队虎豹卫骑兵从宫城角门疾驰而出,踏过天津桥将其诛杀殆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