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暗赤离开后，林萧将那沓欠条放好，视线重新回到手中的薄册上。
这本疑似老头子的游戏之作，内容杂乱跳跃，想到哪写到哪，简直和《山海经》有的一拼，完全担得起‘界海生物食用指南’这个名字。
谁能想到，老师居然生啃过夜叉王族……
如此生猛的举动，林萧觉得后背都在发麻。
与此同时，这样的戏言也让她意识到，自己犯了经验主义错误，没有区分开大魔头与愣头青。
尚未踏入真界的老师，应该以李牧为模板来对照。
彼时替乾界征战试炼的他，并不是那个将世界搅得天翻地覆的大魔头，只是一个初出茅庐的年轻人罢了。
这些离奇的经历和特殊尝试，实际上隐藏着一段段不为人知的生死险境。
正是因为那段经历刻骨铭心，才会让后来的大魔头怀念之余，以戏谑的口吻将之成书。
【阴阳相继，生死交替，滔天机遇往往于生死危机中孕育。所谓成也洗尘池，败也洗尘池，然，切记量力而行，切记切记。】
册子最后一句话无比正经，风格与前面的内容大相径庭，忽然就脱离了菜单的范畴。
甚至，林萧能从那凌厉厚重的笔锋当中看出，老头子在写下这句话时的心绪波动。
不甘！
晚年的老师，在回顾洗尘池的时候，心中仍然存有一丝不甘。
到了他那个地步，生死都可以看淡，却还是看不开这个？
林萧盯着几乎要透纸而出的字迹，心跳逐渐开始加快，隐隐感觉自己好像发现了老师留下手迹的目的。
整本册子，可能只有这段话才是他老人家想对后人说的。
洗尘池这个名字林萧不是第一次听，之前见到那片明明是树却被人用池子来冠名的青绿时，心中便疑窦丛生。
现在有了手迹上的提醒作为印证，她再也不敢不慎重对待。
或许，试炼和手迹一样，前面两项都是用来糊弄事的，唯有这第三项才是关键。
洗尘池……
想到这里，林萧试图站在老师的视角，代入对方写书时的心境，想通过这样的方式来寻找答案。
以这种状态思考了一会，当她的视线再度落在那重重烙下的字迹上，突然看到了隐藏极深的另一种情绪。
羡慕！
老头子话里话外都在告诫后人量力而行，却是用带有几分羡慕的语气来说的。
他在羡慕什么，是羡慕后人有机会去洗尘池，还是羡慕他们有拼一把的可能？
这种感念一经生出，林萧脑海中再也容不下其他答案。
如果洗尘池真是危险与机遇并存，那自己呢，要不要拼上一把？
“哈哈哈，皇，我叫蛮娇，初次见面，阿娇这厢有礼了。”
老鬼的伤情一稳定，修罗王再也按捺不住，抢在夜叉王的前头瞬移到了林萧身边。
她看上去还是那副豪气干云，见谁都大大咧咧的样子，假如抱拳的双手没有轻微发颤的话。
阿娇？
林萧从思绪回神，见到体型只比夜叉王略小一号，神采飞扬的红发女子，不由得眨了眨眼。
“见过前辈。”
“那个……呵呵，皇太客气了。”
郑重的还礼，让直性子的蛮娇大为不适，心中的酸味和危机感愈发浓郁。
她确实不太懂人族的弯弯绕绕，但客气就代表生疏，这个道理放在哪里都是适用的。
“皇，老鬼头已经没事了，第三轮试炼很快就要开启。”
点出重点，修罗王快速掏兜，硬塞了个盒子到林萧手里。
做完这些，她也不给对方拒绝的机会，直接选择原地消失，就和陡然出现的时候一样。
【暗寂，谢谢。】
才起身的夜叉王听见脑海中的传音，又看到不远处有些无奈的皇，忍不住笑了。
【阿娇，你倒是舍得，连你们族仅存的‘种气’都献给了皇？】
【哼，你真当我傻，能听懂真语和会说完全是两码事好不好。只凭这个，老娘这把下注就不亏。】
夜叉王笑而不语，没再多说什么，缓缓走到了场地中央。
他一改之前护卫林萧的状态，也没有对林小姐有额外的表示，而是以考核秩序维护者的身份，向众人宣布第二轮考核结束，最后一轮试炼即将开始。
“老鬼，你怎么样，还能撑住吗？”
老不死被夜叉王的态度转变震惊，就好像之前看到的都是幻觉。
他来不及多想，一脸担忧地面向好友。
“暂时死不了。”
老鬼脸上的表情很是复杂，盯着老友打量几许，长长地叹了口气：“老家伙，我这辈子或许都白活了，唯一做对的事，应该就是交了你这个朋友。
你赶紧去吧，试炼塔未曾伤到你们的根基，这一次是离界最好的机会。”
“老鬼，你……”老不死双眼大颤，已然听出老友提前认输，不想让乾界继续参加试炼的打算。
作为老友，他此时应该劝对方三思，认真考虑颗粒无收的可怕后果。
可站在守护者的立场，他却说不出任何一句劝诫。
双倍飞升名额，前所未有的通关人数……
看到老不死一言不发，老鬼淡淡地笑了笑，扫了眼还不知道试炼已经结束的年轻一辈，最后眼角的余光有意无意地掠过某个方位。
既然错误由他而起，自该由他而终，试炼的事，留待下一任守护者操心吧。
这是乾界的现任守护者侥幸保得性命之后，最深刻的体会。
与其多做多错，不如什么都不做。
“老不死的，下一次我就不让你了。”
“嗤，老子需要你让？”
老不死冷哼一声离开，并没有对手底下的小崽子们做出安排，反倒安安静静地站在了夜叉王身边。
后者发现对方到这个时候还在下意识遵守试炼规则，不禁和修罗王想到了一块，觉得这位离界的守护者道德水准极高。
“休息完了，就自己沿着这条路过去。”
里外都透出凉薄，且带有嫌弃之意的话语一出，让人根本摸不着头脑。
林萧看出夜叉王态度有异，在觉察到无数视线落于自己身上后，第一个有了动作。
她同样没有其他表示，也不作告别之举，只是手提长剑淡淡地从两位大前辈中间穿过，踏上了通往第三关的道路。
有了带头的，离界众人你看我我看你，最后元婴小队的队长一咬牙，急忙点上状态还好的同伴追了上去。
等轮到乾界这边，那位少君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刚想效仿离界的动作，却发现自己被人定在原地动弹不得。
他略显惊恐地抬起头，看到了老鬼冷漠的注视……
林萧对于身后的事没有兴趣，心思全在马上就要靠近的洗尘池上面。
赌还是不赌，要不要在危机关头冒险，这是一个值得深思的问题。
她一边在心里作权衡，一边警惕留意四周。
突然……
咔嗤！
长剑没入地面尺许有余，把握剑柄、身躯拉成弓步的林萧，险而又险地将身躯停留在了一个微妙的位置。
一个能看到落叶，却又有两步距离的地方。
就在刚刚，她心中闪过雷乾对树林的恐惧脸色，以及小雌兽售卖树叶的画面，几乎是凭借本能做出了反应。
无论前方有没有危险，冒失走过去都是下下之选。
“敬告各位前辈，乾界试炼者林萧，特来闯关。”
回应，自然是没有的。
但林萧并不着急，站直身体后，静静地立在原地等待。
既是在和某些未知的存在比耐心，同时也在等身后的大部队。
淌浑水这种事，人多才有用。
踏踏踏……
不过是片刻工夫，整齐的跑步声由远及近，使得这片安静到过分的地方，瞬间热闹起来。
离界的试炼者紧赶慢赶，原以为林萧早就进入了考核，却没想到她竟然会在站原地。
“停。”
为首之人见状如临大敌，立刻叫停众人，并迅速摆出防御姿势。
他们当然不是在提防林萧，而是集体防范着，能让前面这一位都不敢轻易动弹的危机。
时间缓缓流逝，青翠树林之前，呈现出诡异的场景。
数十人规模的人马，仿佛以最前方的林萧为首，在与什么进行对峙。
“哼！”
不知过了多久，久到众人都以为是自己想多了，不该盲目跟风的时候，一声细微的冷哼响彻上空。
紧接着，正前方不远处的地面冒出柔和的绿光，将大片大片的范围笼罩。
所幸，没有人站在光幕之内，也顺便逃离了被消融的下场。
咕咚！
当亲眼看到地上的枯枝败叶、碎石杂物，被绿光以一种莫名的方式消解，连残渣都没剩下之后，没人可以保持淡定。
灰、绿二色泾渭分明，以地上的长剑为界，直白地划分出了生死之所。
最让人胆寒的是，象征勃勃生机的绿色在这里代表死亡，而诡谲不明的灰暗，却是众人的生地。
林萧凭借一贯的谨慎和小心，堪堪躲过了这一次的危机。
此刻，她心里不存在什么庆幸和得意的情绪，只有对力量和规则的进一步认识。
规则，必须依靠力量来维持，愿意付出足够的代价，违反规则不是不可以。
夜叉王族尚能公然违背试炼规则，提前选择一份风险投资，其他存在自然也可以。
林萧心中已然明白，还未现身的存在是什么打算。
借规则的漏洞，当场灭杀她！
就像你正常开车行驶，别人故意撞过来，事后肯定是对方认全责。
但责任不责任的对于你来说并不重要，因为命是自己的，有且只有一条。
“见过前辈。”
不带丝毫情绪变化的礼仪，让人挑不出任何毛病。
然而，暗中的存在就是要告诉林萧，关于‘力量’的课程远没有结束。
“呵！”
之前的声音再度出现，伴随着巨浪一般的声势向众人袭来。
呲！
顷刻间，花费林萧不少灵石锻造的长剑被吹成齑粉，随风消散。
风暴显威而气势不减，眨眼之际又收起锋芒敛于一点，最终狠狠钉入林萧的识海。
噗！
又一次，林萧经历灵魂被撕碎，自己毫无反抗之力的遭遇。
她顾不上喷涌而出的鲜血，脑子越转越慢，只有一种直观的感受：渺小。
面对这种汹涌澎湃，后继无穷的精神打击，林少主犹如汪洋巨浪中颠簸的小船，又如星海横河之中的泥沙。
脆弱，且渺小。
“你们的手，伸得太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