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历1037年1月8日。
雨天。
冬季的雨与其他节气相比似乎更充满了几分凄冷。
但不仅是如此,接近冰点的雨滴在身上甚至比雪花落在身上还让人觉得寒冷。雪花不会让身体瞬间湿透,但刺骨寒雨却瞬间打湿衣服与身体贴在一起。
江城子对于雨天怀有一种莫名的感受,或许是因为从他醒过来的第一眼看到的就是那从天上落在地上的无数剔透水晶。
美丽?新鲜?寒冷?
对于这个时候的他,这些想法或许有些超纲了。
他只有唯一的想法或者说这是他的天性,那就是好奇。
少年身上穿着单薄的白布衣,没有裤子,没有鞋子,一件衣服就将他的身体完全裹住。
浑身泥垢的他从人群中爬了出来,血色的泥土沾满了全身,他觉得有些不舒服,将那些还在蠕动的泥块从身上一一拨开。
他的身体正不断微微颤抖,他不知道为什么。
耳边没有那些滴滴嘟嘟的声音,取而代之的是哗啦啦雨滴落在泥地里的悦耳声。
不过,他很喜欢。
他抬起头,看着天上那晶莹剔透的东西从无尽高空落下。
好像不是雨滴往下落,而是他正在不断向上飞升,距离天幕越来越近却永远触摸不到。
他摊开手,感受着雨滴落在手心的温度,才发现让他身体变得寒冷就是它造成的。
少年的视力很好,他环顾四周,能够看清这是一个巨大的深坑。
有多巨大?
巨坑的边缘距离中心的少年至少超过了上万米。
更关键的是,在他目光所及之处,血色完全浸染了大地。
他抬起脚,踩在地上那软塌塌的泥土中,传出“啪叽”的声音。
那是真的是泥土么?在没有翻开之前,就当它是吧。
他不知道自己是谁,也不知道从何而来,更不知道自己要去哪。
或者说他根本就没有想过这些。
少年不问不顾,只是本能的抬脚迈进。
不足一米二的身体,瘦削的就跟麻杆一样,脸色苍白看不出一点健康的模样。
不知道过了多久,他感觉自己的腿、肚子还有嗓子无比难受。
终于,他坚持不住,狠狠地摔在了面前的水潭中。
他试图撑起自己的身体,但就在这时,他突然感觉天更黑了。
不,明明身边的泥土跟之前一样亮,好像有一朵乌云恰好停在他的头上。
他缓缓抬起头,却发现面前站着一个高大的黑色人影,两个黑洞洞的眼眶正死死盯着自己,两根线条组成的嘴巴勾勒出一抹笑容,都快要咧到两侧耳朵处。
诡异、恐怖。
正常人在这个时候不叫出声就已经算胆子大了。
然而,少年抬起头,怔怔地看着面前的黑色人影,只感觉新奇。
她开口说话了,与想象中的不一样,语气中尽是温柔:“你家大人呢?”
少年没有开口。
这孩子是哑巴么?
她蹲下身子,抓住这孩子的手,只感觉冰冷至极。
他的身体一直在微微颤抖,裸露的手臂已经完全通红,摸上去甚至是有些发烫。
这样的症状已经十分严重了,但少年的表情却从未有过变化,一直是那么茫然。
他就这样冷淡地看着蹲在自己面前的黑色人影,一边给自己撑着伞,一边脱下自己的厚外套披在自己身上。
她不断用那双手揉搓着他的手和胳膊,温度从她掌心的位置传来,让他觉得很舒服。
“江子牙!你光杵在那看着?”她突然回过头对着后面的那道黑色人影骂道,“还不把你衣服脱给我。”
他很无奈,但天大地大老婆最大,老老实实地将自己身上的大衣披在她身上,又顺手接过了撑伞的任务。
雨十分不应景地越下越大,江子牙看着眼前的少年,虽然颇有意见,但依旧将雨伞倾斜,挡住两人,任由雨水打湿了他的身体。
但妻子却又默默地将雨伞往少年那边推了推,雨水顺着伞面流到她的背上。
被保护起来的少年呆呆地看着面前的她,只见她两只手源源不断传来温和的热量,温暖他的身心,一边柔声安抚道:
“不用怕哦,阿姨不会害你,对了你多大了?”
“……”少年依旧沉默着。
她很清楚面前的少年是一个特殊的存在,少年的心智就跟刚出生的婴儿没差太多。
于是,她将手放在少年的腰间胯骨处,根据骨龄可以推算出,少年已经12岁了。
“12岁么?在我的故乡十二岁正好是一个轮回呢,今天正好是你的本命年,过的生日也叫满生。
这一年对你而言会是很特殊的一年哦。”
少年听不懂她在说什么,但不妨碍他安静地倾听。
面前女性的声音,很温柔,很好听,很温暖……
他张大嘴巴,试图回应她的声音:
“m…a…”
听到少年的话,她的眼前一亮,充满期待地说道:“你是在叫我妈妈么?”
少年没有在发声。
一旁撑伞的江子牙理性地说道:
“婴儿最容易发出a元音,m是含糊其辞时容易带出的音,所以婴儿很容易喊‘mamam’,但那不过是无以发出的音节,并不是叫你妈妈。”
然而这番话说出后,他就后悔了,妻子的脸肉眼可见地黑了下来,语气中充满了威胁:“你不觉得你的话有些多了?”
江子牙:“……”
他十分识相的选择闭嘴。
不过当她回过头面对少年的时候就又恢复了和蔼的模样,她似乎下定了决心,语气温和却不容置疑:
“从今以后,你就是我的孩子,我就是你妈妈了。”
“他……”江子牙刚想说些什么,但看到了妻子温柔目光中的坚定与怜爱。
他沉默了。
她牵起少年的手,往雨中更深处走去。
“对了,你还没有名字呢,妈妈要好好给你想一个。”
“叫江太公。”
“你的品位跟你爸一样糟糕。”
江子牙感觉有被伤害到。
“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千里孤坟,无处话凄凉。这是妈妈最喜欢的一句诗词哦。”
“……”
母亲的话很轻,轻飘飘的在凄风苦雨中吹散。
母亲的话很重,沉甸甸的在记忆长河中积淀。
“江城子,这就是你的名字。”
“……”
江城子,这就是我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