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霄看清明懊恼的样子,没良心的笑起来,笑得格外的幸灾乐祸。
他端详着画纸上的防己,点点头,道:“嗯,其貌不扬的药材。”
而现在,清明弯着腰扒拉着眼前一丛丛的杂草,期望着能从这些杂草中找出一株其貌不扬的防己。
有些看着样子很像,但仔细分辨又不是。
唉……
摸索了许久却一无所获,清明正忍不住心底长叹,突然听见前方远处传来银月的声音:
“清明、清明,来帮我一下!”
不知不觉间他们已经隔得有一段距离了,清明抬起头看去时,只隐隐看见转过山岩处露出一截淡青色的袍角。
清明应道:“哦、好,来了!”
理了理挽起的袍袖,拍拍沾了一些草枝的裤脚,清明沿着山路转过去,就看见银月站在一处山壁的边沿。
那是一处斜坡,不算特别陡峭,但是矮草丛生,其中还若隐若现一些尖锐的石块,看着不太牢固,以至于这个斜坡上完全没有可以落脚的地方。
银月半个身子探出斜坡,似乎努力的在看着什么。清明看见的时候吓了一跳,因为他再往前踏出一步,估计就得直接滚下去了!
清明赶紧走到他身边,问道:“怎么了?你要干什么?”
银月收回探出去的身子,抬手指向斜坡下,道:“你看,那下面有一株防己。”
顺着他指的地方微微探出身,清明看见一层又一层及踝高的杂草掩映中,若隐若现一株叶片光泽宽阔、叶脉细密的‘杂草’。
好像真的是防己。
只是它的叶茎上似乎有些光滑,并没有防己的细绒。它被淹没在其他的杂草间,清明看不太清楚。
一旁的银月道:“这株防己生长得极好,有这一株,我们就不用再去找其他的了。”
的确,这一株‘防己’生长得很是旺盛,密匝匝的叶片散在杂草之间,格外的醒目。
虽然心底还是有些犹疑,但是既然银月都这么肯定了,那大概是不会错的。
清明看看无处落脚的斜坡,担心道:“可是要怎么采?你带什么工具了吗?”
银月摇摇头,但他不太在意的道:“没关系,你站在上边拽着我的腰带,我去把它采上来。”
说着,银月便把手上的药篓取下来放在一边,兴冲冲地挽起袖子往斜坡边缘不断试探。
清明有些哭笑不得,一把搂住他的腰,道:“你是见了药材就发了傻吗?你今天穿得衣衫哪有腰带。”
银月一愣,低头看看自己腰间宽松的衣袍,也有些傻眼。
兴奋的劲头褪去,他憨笑道:“哈,真的没有。我真是傻掉了,给忘了。”
清明忍不住笑得更欢畅,拍拍他的肩膀,道:“还是我来吧。”
他把银月往里拽了拽,自己站到了银月刚刚的位置。
脱了有些松垮的外袍,又把袖袍卷到肘腕。他一边整理着衣衫,一边忍不住道:“你还真是个药痴啊,看见了就往上冲,也不管不顾的。”
银月道:“倒也不是,就是今日难得看见这一株,有些忘乎所以了。”
收拾停当,舒展了下身子,清明感觉不再有什么不方便。
他站在山体边沿,一点点挪动脚步,尽量让自己能够到更远的地方。而随着他的挪动,也慢慢看见了斜坡下的面貌。
说这是一处悬崖估计都不为过。
这处地方是山体偏北面的方向,是以树木生长得并不太茂盛,最高的估计也就到清明的腰。没有了青葱树木的遮挡,以至于清明探出大半个身子的时候,能明显感觉到下方卷起的风拂面而来,扑动他的头发。
清明看着‘一马平川’的山体,也忍不住有些心颤。
他当初一个不小心掉进河里淹死,别现在又一个不小心滚下山摔个魂飞魄散,那他可真的要成为天上地下独一无二的笑柄了。
清明道:“银月,你拽紧点,我要往下探了。”
银月道:“好。”
感受着腰带上传来的力量,清明开始慢慢往斜坡下探去,他尽力舒展自己的手臂,脚下也是能挪动一分算一分。
磨蹭半天,指尖越来越靠近那株防己,然而却总是还差一点。
清明心底升起不甘心,喊道:“银月,你再松一点!”
“好。”
银月的声音从身后而来,同时腰间的力量也松泛了一点,让清明能够更往前一点。
这一次,清明的指尖已经能触摸到防己的一些叶片了。
可是眯着眼睛看了看,他却担心起来。
一边仔细确认,他一边对山坡上的银月喊道:“银月,这一株好像不是防己!它的叶茎上是光滑的!”
刚刚在上面的时候他并没有看错,这只是一株长得很像防己的杂草,并不是他们要找的防己。
清明半吊在原地,仔细看了又看眼前的植株,很确定这并不是银月画给他的防己。
等了一会儿,可是这一次银月的声音却迟迟没有在身后响起。
“银月?”
清明有些疑惑,便拧着身子往上看去:“银……”
话音未出,失重和恐慌,却发生在一瞬间!
那一截淡青色的衣袍刚映入眼帘,清明就感觉腰间突然一松,全身的着力点,在那一瞬间全部消失了。
清明突然觉得,这一瞬间变得格外漫长,恍如他学会了时间凝滞之法一般。
然而瞬息的凝滞之后,随之而来的是一阵阵的天旋地转!
凌乱的草丛、散布的碎石、山下远处的村庄、不远处山南的梨枫树、山沿边静静伫立的人影……不同的景色不断的转换,每一个都不等清明看清便已经翻天而去。
顺着山体不知滚了多久,清明只觉得自己浑身都被草石割得生疼,速度快得甚至让他来不及发出呻吟,天旋地转的视野里也染上了血色。
一定要抓住东西阻住滚落的身体,否则再这样下去,他就真的要摔个魂飞魄散了!
他的头脑清醒的知道着,可是在这样急速的情况下,他又能抓住什么呢?他的两只手已经在刚刚的胡乱挥动间被割得血肉模糊,有些杂草、枯枝甚至直接扎进了他的手指。
哗啦啦啦啦啦——
混乱间,清明似乎听见了一阵熟悉的金属滑动的声音,浑身的剧痛让他的思绪也变得迟钝,一时半会也没想起来这到底是什么东西发出的声音。
突然,腰间瞬息缠上了一圈圈冰凉,随后便是一股巨大的力道自腰际传来,猛然阻住清明滚落的身体。
两厢力量的对冲让清明的身体在半空中狠狠一晃,被撕扯开的伤口传来的疼痛帮助他恢复了几分神智。
于是他奋力一扑趴上山体,让自己的身体如同一只死虫一般,最大面积的贴在斜坡上。
顾不上自己现在有多么狼狈,清明艰难地抬头往山上看去,看向他刚刚摔落的地方。
当隔着血色的视野看见那道淡青色的人影依旧安然的挺立在山沿边的时候,清明终于松了一口气。
还好,银月没和他一起摔下来。
只是模糊的视野里,他看见银月的脸上却似乎是一片冰冷……
*
清明再一次醒过来的时候,已经躺在了自己的床上,鼻尖下还传来若有似无的药香。
“唔……”
“别睁眼。”
清明感觉眼睛上覆着一只手,掌心传来的温热让他有些发痒。然而他刚想睁开眼,身边却突然传来一道低沉沉的声音。
尝试着唤道:“凌霄?”
“嗯。”
凌霄应声,他的嗓音有些喑哑,不像他平日里时那般轻快意气,听起来像是有些疲惫。
怕清明再乱动,凌霄解释道:“大人,你的眼睛被草割伤了,暂时还不能见光视物。”
说完,似是怕他不安,凌霄便接着道:“我已经给你温养了一夜,再有几个时辰就能痊愈了,大人别担心。”
这就是凌霄想多了,事实上,自醒过来听见凌霄的声音起,他就什么也不担心了。
既然眼睛不能视物,清明便老老实实地躺在床上,轻轻动动有些发酸的身子。
当活动指节时,他并未感受到任何的疼痛,之前在山上时从双手上传来的钻心的疼,也似乎只是梦一场一般。
再细细感受身上其他地方,都没有疼痛之感传来。清明心下了然,大概是凌霄用法力给他治疗好了的。
他问道:“凌霄,我什么时候回来的?”
凌霄道:“昨日。……我去找大人时,你已经昏倒在了山上。”
还好,看来虽然鬼摔下山崖也会魂飞魄散,但是到底比人强一点。昨天那么重的伤,如果是人的话,估计当场就死透了。
心底刚升起欣慰,可是眼皮上传过来的温热却让他突然想起,不管怎么样,从梨枫山下来也已经一天一夜了。
清明问道:“你就这样没日没夜的给我疗伤?”
凌霄是九重天上的第一上仙,信徒遍布天下、有千万功德在身。可是任是他法力再如何深厚,这么不要钱一般的往清明体内灌,也难免弹尽粮绝。
难怪他的声音听起来那么低沉疲惫。
看着自己掌下一张清俊的脸拧巴得发苦,凌霄忍不住笑道:“是的啊,大人您看我这么辛苦的给您疗伤,是不是该给些什么奖励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