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若雪来到议事堂。
大长老坐在最首,明执和明铮二堂的堂主位于一侧,另一侧是邱家父母。
弟子们分散站在两边,孔幽一人站在中间,独自顶着所有人的视线压力。
穆若雪跨过门槛,靴底在地面发出一记轻响。
那些各异的目光从大师兄的身上,移到她的头顶肩膀。穆若雪顿觉不舒服,她左肩轻轻一晃,仿佛想要把那股强烈的不适甩掉。
“问师父、两位堂主安。”
这样严肃的场合,连一贯无法无天的穆若雪也不敢放肆。
她悄悄抬眸,瞥向大师兄。恰好和孔幽回望的眼神对视。
孔幽望着她的那双眼,冷淡、漠然。
就算孔幽一句话不说,但穆若雪能从那眼神中解读出不耐烦和厌恶。
厌恶?
大师兄以往对她可以说相当照顾。因为她是老宗主的养女,而老宗主对孔幽又有知遇之恩,所以孔幽爱屋及乌,对穆若雪也是体贴备至。
老宗主故去后,全宗门除了师父,就数这个大师兄对她最好。穆若雪有时候欺负人,被对方告到大师兄这里。大师兄明明都看出是她的不对,但他还是会在外人面前维护她,替她说话。
偶尔她对大师兄说了过分的话,后者也只是默默承受,绝不会还嘴。
萧则师兄说,大师兄不一样了。可在她看来,有什么不一样呢?
就像现在,虽然大师兄当众罚了邱成河,但他被当众质问时,不也是一个字都憋不出么?
想到这里,穆若雪微微昂起头,又显出几分高傲的姿态。
孔幽还是那个没用的大师兄,要靠她来帮他说话。
孔幽是一句话都没说,穆若雪自己在脑海中编出一套完整的大戏。
“师父,您叫若雪来是何事呢?”
穆若雪问道缘。
“若雪,你来得正好。”
道缘把事情起末用三言两语对穆若雪说清。
“若雪啊,你师兄说,你当日也在场。想必他们之间的对话,你也听得一清二楚。
现在你来说说,那天到底发生了什么?成河有没有说过那番话?”
道缘话音一落,穆若雪张张嘴。
还没等她吭声,那边邱母又开口。
“若雪姑娘,此事事关重大,你可要……仔细回想。”
这是在暗示穆若雪。
此时的穆若雪在心里想,要糟,她的预感果然不错。
而且比她预想得更糟了,现在明执堂想直接废掉孔幽的首席。
她是那天的第四个在场的人不假,邱成河和许曜之间的对话,她也几乎听了全程。
孔幽说得是真的,一字不差。
他并没有诬陷邱成河,后者的确说了那些过分的话,过分到连穆若雪都听不下去了。
她可以为孔师兄证明。
可是……
穆若雪又看了一眼高高在上的邱家人。邱父在瑶台供职,位高权重,她得罪不起。
如果她在这里为孔幽说话,势必坐实了邱成河那番大逆不道的言论,邱家人必定不会放过她……
至于孔师兄……
他是被孔家放弃的嫡子。
孔家每一代都会送一个孩子来到鸦首山,但那毕竟是尊贵的嫡系。以往孔家家主为了保护自己的孩子,会从旁系领养一个过来,再送上鸦首山。
这样做虽然钻了空子,但也不算违背祖先的遗训。
所以这个送上山的孩子,就默认为是被孔家放弃的孩子。
孔幽这一代,嫡系有两个,他和孔暝。
事实摆在所有人的面前,孔暝继承家业,成为新家主,而孔幽则被放弃,来到鸦首山。
说得更直白点,邱父邱母能为唯一的儿子邱成河出头,孔暝会为他这个被家族放弃的哥哥出头吗?
要知道他和孔幽是兄弟,是竞争关系,孔暝恐怕巴不得这个哥哥变得狼狈且堕落,混得越差越好。
穆若雪低着头,用力地闭了下眼睛。
等她再次睁眼时,她的眼神变得坚定。
那一瞬间的变化,没有逃出孔幽双眼。
他站在几步之遥,静静地观察着这个小师妹。
穆若雪是美丽且愚蠢的花瓶,上一世孔幽就算对她没有感情,也是把她当作自己的道侣、未来的另一半对待,给了她所有的尊重和体面。
哪怕他知道了她和霍茗一勾搭在一起,欺骗了他后,他也只是向对方提出解除道侣的关系。
然而穆若雪听到他要废掉道侣契约后,却发疯挽留他。
她先是对孔幽忏悔,说她错了。见孔幽不为所动后,她又反过来指责孔幽,说他是块捂不热的冰,他从来都没喜欢过她。
孔幽那时被她折磨得心累。他只是疲惫地看着面容扭曲的小师妹。
“若雪,你想要的东西,每一件,我都想方设法为你找来。你想做的事情,只要你说了,我也会挤出时间陪你完成。
我给了你关心、包容、陪伴和重视。你却还说我不够喜欢……你想要的喜欢,到底是什么,你自己能说得清么。”
穆若雪哑口无言。
上辈子孔幽放过了犯错的穆若雪,但穆若雪却不肯放过他。
得不到就要毁掉,她终究害死了他。
这一世的穆若雪对孔幽还没有行动,所以孔幽在观察,他在看,穆若雪和上一世相比,是否有什么变化。
他在心里执起一支判官笔。
然而当穆若雪开口,说出第一句话时,孔幽就知道,江山易改,本性难移。
“长老,那天我只是寻常路过,我……并未听见邱师弟说过这番话。”
……
众人惊异,大长老脸色一变,李堂主打蛇棍上补充两句,赵堂主的神情更沉,已经在心里措辞,准备禀告宗主了。
邱父面容一松,邱母的眼中露出得逞的笑,做假证的许曜松了口气。
在喧嚣中,那支判官笔落下,将穆若雪的名字轻轻勾去。
穆若雪顶着压力,她鼓起勇气去看孔幽的表情。
孔幽嘴角仍然保持着一丝克制的弧度,只是半垂着眼帘,没有去看其他人,也懒得再多看她一眼。
他气质清冷出尘,与所有人格格不入。哪怕连续被几盆脏水泼在身上,他也是一尘不染的、洁净如雪。
穆若雪不知道该怎么形容那一瞬间的错觉。她仿佛是被一道门关在了外面,她再也没有踏进一步的资格。
赵堂主侧过身,和道缘低声说了几句话。道缘的眉头自从进到这议事堂就没解开过。他似乎想说什么,最终却决定沉默,凝重地点点头。
赵堂主上身坐直,清清嗓子。
“既然许曜、穆若雪两位弟子都否认邱成河当日的言论,那么,孔幽诬蔑同门一罪属实,罪加一等。我会向宗主禀明今日之事,孔幽首席之位,理应——”
赵天寅还没来得及说出对孔幽的惩罚,突然有一个弟子出现在议事堂的门口,神情焦急,想进又不敢进。
这种时候敢冲过来,必然是有天大的急事。
道缘让赵堂主先停一停,一招手,让门口的弟子进来。
这位弟子疾步走入议事堂,来到大长老身边,俯身低语几句。
大长老的神色几度变化。
“真的是他来了?快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