厂长办公室里,坐着一个带着黑框眼镜的中年男人,头发梳的板板整整,身上穿着时下最流行的列宁装,里面一件白色的确良衬衫,脸上虽有几道皱纹,但看起来却很年轻。
至少和盛老头绝对不是一辈儿人。
盛老头进门之前还知道敲敲门,盛夏却已经先他们一步飘进来了。
见到这位康厂长,脑海里就出现四个大字:斯文败类。
放在后世,以他的身份地位以及这张还算俊的脸,肯定是个优质股。
这年头的人就是好,坐上这个位置也没说秃头大肚。
但听到敲门声,康厂长脸上闪过明显的厌恶,却很快恢复严肃神色。
“进。”
随着这声‘进’盛文丽的心都提了起来,扶着老头老太太的手不由得抓紧。
盛老头瞪了盛文丽一眼,进门之前脸上又堆起十分虚假的笑意。
盛老太太则拉拉着脸,其实她从一开始就决定大闹一场,明明是自家闺女受了委屈,凭啥还要忍气吞声?
“康厂长,您好您好,我是盛文丽的父亲,这是盛文丽的……”
“说吧,你们到底想干什么?”康厂长都懒得听盛老头介绍完,拿下眼镜,捏了捏眉心。
盛老头的笑容尬住,盛老太太拉拉着一张脸,更加气愤,但因为老头子的警告,她不敢说话。
盛老头凑上前,又要继续讨好。
康厂长却指着半敞开的大门,看向盛文丽,“书读到狗肚子里去了?连随手关门都没人教你?”
盛文丽本来还是羞红脸的,她瞧了康海波他爸一眼,觉得这位康厂长比他儿子看着更加英俊,身上有一股不怒自威的气势。
结果下一秒就被骂了。
盛文丽忽然有一种不祥的预感,她和康海波的亲事……怕是要黄了?
这还没提正事呢,先是给爹一个下马威,又说她书读到狗肚子里去了,就差没明着骂她没教养,还没结婚就和男人发生那种事……
盛文丽委屈地不行,瞥了盛老头一眼,小跑着去关上房门。
要是换做别人,盛老头早就暴跳如雷了,但面对一厂之长,他心里到底还是发虚的。
“康厂长,你这么说就不对了,我家文丽虽然是个女娃娃,但也是我和她娘捧在手心里的宝贝,文丽从上学之后成绩就一直很好,否则也不会成为村里唯二上了高中生的女娃娃。我这个当爹的疼着宠着她长大,可不是为了被人欺负的。
您是厂长,您是城里人,您高贵,但伟人都说了,劳动人民最光荣,您当着我们父母的面就羞辱我家闺女,是不是看不起农村人?”
好家伙,盛夏大开眼界,没想到盛老头还有这口才,康厂长一句话,大帽子就扣下来了,瞧不起光荣的劳动人民,阶级对立都整上了。
看他这么娴熟,肯定不是第一次给人扣帽子了吧?
康厂长的神色也有一瞬间的错愕。
在他看来,盛老头就是个老实巴交的庄稼汉,很好打发,甚至是打心眼里地瞧不起,没想到他这张嘴倒是厉害。
康厂长被气笑了,“我不是看不起农村人,我只是看不起教育出这种不知廉耻女儿的父母。”
康厂长放下手中的钢笔,坐直了身体,“听说你们想和我商量婚事?那我现在就可以明确地告诉你,不可能。
我康勇的儿子就算不能娶一位大家闺秀,也绝对不会接受一个婚前就失去贞洁的姑娘做儿媳。”
康厂长接触的都是什么人,他只是惊讶于盛老头这扣屎盆子的嘴,倒是没有任何畏惧他的意思。
“你——欺人太甚!”盛老头脸上的笑容终于挂不住了。
他原本的设想是:先礼后兵。
可人家康厂长压根就没给他‘礼’的机会,直接明明白白地拒绝,鄙夷的神色好像在看什么垃圾似的。
盛文丽毕竟是个大姑娘,被她想象中的未来公公这样无所顾忌地责骂,泪水吧嗒吧嗒地从眼里滚落而下。
盛老太太心里其实是认同康厂长这些话的,如果让她儿子娶一个婚前就和男人睡了的破鞋,她也不会同意。
但这人换成自己闺女,那肯定就是男方的错!
盛老太太也顾不上盛老头交待的,上前几步,指着康厂长的鼻子大骂道:“你教出的儿子就是个好的?没有一点责任和担当,追求我闺女的时候全校都知道!我闺女压根不稀罕他康海波,是他死缠烂打,我闺女才和他在一起!
他还当众和我闺女求了婚,说等我闺女一毕业就结婚!现在睡了我闺女的身子,就翻脸不认人了?
要不是我闺女大了肚子,你以为我真稀罕你家那个狗儿子?现在康海波躲起来,人都找不到,这就是你说的教养?”
哟,胡搅蛮缠的老太太也能说出有条有理的话?
按照盛夏的想法,这种事本来就不能只怪女人,男的提起裤子美美走人,留下的痛苦和后患都是女人的,要说不知廉耻,男的也一样。
可谁让盛文丽和她有仇,又第一时间想着要害她呢?
她看着盛文丽忽然捂着头,晃晃悠悠地模样,不过无人在意。
装吧,无论如何盛夏都不能让她有半点如意。
‘砰——’
康厂长一拍桌子,语气也带着愤怒,“我儿子如何,还用不着你个乡野村妇指指点点。你们家这种随便就把身子交给男人的闺女,怎么确定怀的就是我儿子的种?
说我家海波不负责任,还给她求婚?盛文丽也配!
我现在就明明白白地告诉你,海波去海城找未婚妻去了,他走之前就告诉过我有个女学生不知廉耻地一直缠着他,还口口声声说怀了海波的孩子。
我儿子压根没碰过盛文丽,她究竟怀了谁的种,你们还是好好问问你家的好闺女!”
盛老头设想过无数可能,唯独没有想过人家康厂长压根不承认他闺女肚子里的孩子是康海波的。
在他看来,堂堂制衣厂厂长,应该是个极其好面子的,且斯文儒雅的,没成想长得人模人样,这狗脾气竟然比村儿里的泼妇还无赖!
盛老头也真的动怒了,上前几步也双手拍在办公桌上与康厂长对峙,“康勇,你不要欺人太甚!文丽肚子里的孩子到底是不是康海波的,他自己比谁都清楚!
你这么污蔑我清清白白跟了你儿子的好闺女,就不怕遭报应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