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允熥十分满意,对陶垕仲说道:\"你做得非常好,孤要呈请父皇,升你为户部侍郎。\"
陶垕仲又是欣喜又是惶恐,连忙跪地谢恩,“微臣本是琼州一苦役,若不是殿下擢拨,这辈子也不会有出头之日了。”
朱允熥微笑着点点头,“你在督饷司有什么困难,尽管道来,孤替你解决。\"
朱垕仲:\"别的倒没什么,只是吏部选派来的官员,光会耍嘴皮子,胥吏操守又极低,全靠严刑峻法震慑。臣厌恶这些人,却又不得不用这些人,实在是别扭。\"
朱允熥心里庆幸不已。
督饷司主事的差事幸好交给了一个清廉的官,不然天知道会腐乱成什么样子。
\"司里共有多少名官员,多少名胥吏?\"
陶垕仲答道:\"官员十七名,胥吏五百一十名,一个官对三十个吏。\"
朱允熥:\"既然这些人都不合格,那就全换了。\"
陶垕仲道:\"再换一批人,也好不到哪去。臣就凑合着用罢,不过是多费几倍力,多操几倍心而已。\"
朱允熥:\"你身边的朋友有德才兼备的,不妨举荐几个。\"
陶垕仲黯然道:\"臣从前也有三五个好友,全死在空印案、郭桓案中,胡惟庸案、李善长案中了。\"
朱允熥觉得好打脸。
\"孤派几个锦衣卫跟着你,司里谁敢不听你招呼的,一律抓到诏狱关起来。
几次大清洗导致官员断层,人才极奇缺。
科举官除了会写文章之外,实际工作能力约等于零。
他们不看卷宗,不干实务,久而久之,便被胥吏架空了。
胥吏们一天比一天嚣张,大有反客为主,以下克上的架势。
洪武十九年,苏州府向松江县派遣一个名叫陈初一的胥吏传递事务。
陈初一到了松江,嫌知县刘知本招待不周,对刘知本拳打脚踢。
刘知本气极,却不敢拿陈初一怎么办,苏州知府也只将陈初一训斥了几句了事,陈初一嚣张依旧。
刘知本气不过,给朱元璋上密奏。
朱元璋勃然大怒,命令将陈初一就地处死,将苏州知府发配云南。
朱元璋以为这事就算完结了。
但令他万万没想到的是,过了几个月,刘知本又上密奏,说被处死的并不是陈初一,而是一个替身。
真正的陈初一活得好好的,而且依然大摇大摆在苏州府里当胥吏。
朱元璋真是小刀捅菊花,开了眼了,火速命令锦衣卫锁拿苏州知府和陈初一。
朱元璋亲自讯问苏州知府,\"为什么包庇陈初一,而且还留他在衙门里做事?你不知道这是杀头的罪吗?\"
结果知府说了一句石破天惊的话,\"苏州可以无知府,却不能没有陈初一,所以微臣冒死将他保了下来。\"
朱元璋差点当场晕厥,命锦衣卫将陈初一剥皮实草,挂在苏州城隍庙,又命令将苏州知府凌迟处死。
结果,苏州当年的税赋只收上来二成。
一名胥吏,竟有如此之大的能耐,朱元璋彻底惊呆了!
朱允熥此次要选拔一名主事,费了不少波折,这使他真切地意识到,明朝的官僚体制,已经到了不改革不行的地步。
视察完澎湖,朱允熥很快给朱标上了一封密封奏折,提出改革官僚制度。
这封奏折洋洋洒洒三万余言,分析了胥吏坐大和胥吏害民的原因。
朱标看了他的奏折,淡淡说道:
\"这样的事,古已有之。王安石就曾对神宗皇帝说过,官不如吏,吏不如匪,将来天下要坏在吏手上。王十朋也说过类似的话。\"
朱允熥道:\"那为什么不改?\"
朱标问:\"怎么改?\"
朱允熥道:\"百无一用是书生,科考不光考文章,还要考农田水利、赋税征收等各种实务。
考上进士之后,一律下放到县里面学习具体事务的运作,有了实际经验之后,才授予官职。一切官员都应有地方政务经验,然后才能一级一级提拨上来。\"
朱标哂笑道:\"你这些话就是书生气十足。科举就是那么好改的吗?你这是在与天下读书人作对。这些话还是暂且藏在心里。\"
朱允熥想想也是。
朱标继续说道:\"胥吏需通晓国家律令、赋税征收、劳役征发、田亩丈量,由家族内部之人顶替,这些技能才能得以传承。\"
\"蒙元入主中原,语言不通,风俗各异,宫府只得将许多政务交给本土胥吏去办,官员们只负责签字盖章。\"
\"父皇驱逐了鞑子,虽然深知其中弊端,却也没法另起炉灶,只能将就用着。\"
\"官员们从外地来,流水般轮换;胥吏们却多是本地人,在衙门中一做便是几十年,甚至是几代人,坐大便是在所难免的了。\"
\"略通世事的官员,尚可把控地方政务的方向;若是个食而不化的书呆子,便只能被胥吏牵着鼻子走了。\"
这一点,朱允熥也是知道的。
古代没有公务员,胥吏们给衙门跑腿是一种理应承担的劳役,不但没有俸禄可领,往往还得从自己的口袋中掏钱。
羊毛总是出在羊身上,朝廷的确是省了钱,可是老百姓却遭了殃。
胥吏虽然没俸禄,但是却拥有了权力,只要有词讼追捕,征收赋税,征发徭役,胥吏们便得到了勒索民众的机会。
没有人事档案,连具体的人数都搞不清楚,自然就无法实现对胥吏的监管,使得胥吏的贪腐虐民成了一个深不见底的黑洞。
这样的弊政如果不改革,迟早会将天下葬送。可是如果现在就改革,可能立即就会引爆。
朱允熥所要对抗的,不是几个人,也不是几股势力,而是主宰王朝兴替的周期律。
各种利益集团将自己的利益凌驾于天下人的利益之上,形成各种各样盘根错节的关系,尾大不掉,牵一发而动全身,于是天下一乱一治,一兴一亡。
改造一个旧世界,往往比创造一个新世界更难,如果没有外部势力的扰动,变革永远无从谈起。
陈祖义被冷落了两三个月,他已经等不及了,终于有一天,朱允熥召见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