阎婆走起路来颤巍巍的,好像随时会倒下去。闻茵几次上前搀扶她,她却将闻茵的手推开了。
一群村里人听说了事情缘由,竟跟在后面,黑压压的一片人头,乱哄哄的。
回到酒神祠,只见堂上立着一人,正是那日闻茵和陆景在街上偶遇的老陈头。
“木知,你来了。”阎婆叹气似的,“你来了也好,今夜,他就要带我走了。”
这个“他”,指的应该是她那早逝的夫君。
老陈头的名字原来叫木知。闻茵在心中沉吟,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不知。一时间,好像明白了什么。
木知老人双眼微含浊泪,双唇微微颤抖着,嗫嚅着,半晌方吐出一句话:“妍娘,你这一生,太苦了……”
阎婆仰头看了看那酒神像,笑道:“不苦,有他在,一点也不苦。”
老人苍白又布满皱纹的脸庞,不知为何竟蒙上了一层红晕,她仿佛沉浸在往事之中,面上笼罩着若有似无的幸福。
此时此刻,那些跟着阎婆回到神祠,聚在门外看热闹的人却在议论纷纷。
“怎么回事?到底死不死啊。”
“就是,该不会是缓兵之计吧?”
“依我看,杀人偿命,还是得报官。”
“说得这么热闹,不如你先进去把她绑了,免得她逃跑?”
“我不敢……这老婆子会巫术,你没看见吗?她还找了厉害的帮手。”
一群人冲着陆景指指点点。
阎婆转过身,淡淡然道:“诸位先回吧,我今晚便去了。诸位若是有心,明早可到此吊唁。我家还存有社酒,凡是来吊唁的,都可沽取一斛。待我走后,世上再无酒神的社酒了。”
她又转向木知老人,沉静地问道:“木知,你知道怎么做吧?”
木知老人眼含热泪,微微点了点头。
“往后,我家的小石头可就要拜托你了。”她拉过他的手,在手背上轻轻拍了拍。
木知老人重重点头。
“你踏踏实实随他去吧,我自会日夜祈求上苍,来世由我来照顾你。”
闻茵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重重击中,眼泪不由自主地扑簌下坠。
阎婆转过身朝着她,笑得眉眼弯弯:“娘子,劳烦娘子上楼来替我梳头,我想干干净净地走。”
闻茵含泪点点头,扶着老人往后面厢房走。陆景还留在神祠之中,有他这座尊神在,谁也不敢造次。
来到阎婆房中,闻茵伺候老人家换上了她最喜欢的一身淡蓝色裙装,又帮她梳了一个老人年轻时最喜欢梳的同心髻。略施一番脂粉,镜中那苍老的面容竟如同四十岁一般,重新焕发了光彩。
闻茵曾听人说,人之将死,会出现各种异象。比如一整天心思不宁,心跳加快,整个人如同回归了年少时,显出异样的光彩。
大概,这就是所谓的“回光返照”。
闻茵伺候完老人更衣梳洗,又依照她的吩咐,去楼下把小孙子叫上来。
阎婆拉着小石头的手,说了半天话。闻茵站在门外,静静候着。
过了半晌,陆景和木知老人也上得楼来。
陆景见闻茵眼角绯红,心疼地将她拉到一旁,轻声宽慰道:“是喜丧,别难过。”
木知老人也进去同阎婆话别,出来时,他轻轻关上了房门。
抬眼遇上陆景和闻茵关切的目光,木知老人微微一笑:“她睡下了。”
这一笑,如释重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