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景说,在澄心坐化之时,发现自己证道不足,愿意再入轮回历练,因此金身才会长出头发来。
当时华檀寺找来的几位高僧却以为他半道入魔,用金钟镇住他,妨碍了他的轮回之路,因此他才会借着下咒向陆景求助。
“照此说,那夜半钟声也是为了提醒我们,放他入轮回?”济严问。
陆景沉声道:“恐怕实情如此,只可惜贵寺僧人一直没有领悟澄心大师的苦心。”
济严一拍脑袋:“哎呀!我辈愚钝!竟然阻碍了大师的证道之路!”
“济严法师,您知道‘须陀含’吗?”陆景忽然问道。
济严道:“当然知道,须陀含是佛家证道的初级果位,证得须陀含果的人,虽仍然要在人世间轮回,却带着前世积累下来的智慧,只要继续修行,未来就能脱离轮回,不生不灭。”
陆景道:“您方才说,澄心大师三十岁时就已经大彻大悟,从他死后金身不坏这一点来看,澄心大师应该是一位已经证得初果的‘须陀含’。他所遇见的那位女子,恐怕也是一位须陀含,否则一位农家女子很难有如此高深的领悟。或许,澄心法师与那女子前世就是夫妻,他们是约好了此世一同修渡的,只是澄心法师一时没能想起上一世的事情。”
两位前世就有约定的“须陀含”,相约下一世再一起修行?闻茵听了,内心深受触动。
冥冥之中好像有一线玄机,她将悟未悟,抓不住那若隐若现的菩提般若。
陆景见她若有所思,关心地问:“碧君是不明白我所说的话吗?”
闻茵讷讷道:“好像明白,又好像不明白。行之,修道之人不是应该离情绝爱吗?”
“离情绝爱,只是修道的舟楫,而不是目的。对初入此道的人而言,离爱是为了断绝欲念。但对于高级修道者来说,他们已经大彻大悟,爱众生和爱一人并无区别。”
“所以,可以和自己所爱之人共修此生,并不算是执迷不悟?”闻茵看着陆景,不知为何,此刻陆景的表情在她眼中也变得分外温柔。闻茵心中莫名涌起某种希冀,仿佛心潮涌起,风帆即将远航。
“是啊,有何不可?于我等凡夫俗子而言,往往是透过爱一人,才领悟了爱众生。”陆景道。
闻茵如同醍醐灌顶,刹那间眼含热泪。
她忽然明白了自己为何对行之那般念念不忘。
他早已看过人世间最残酷的杀戮,最悲惨的生离死别,所以他往往流露出冷漠态度。可是在心底,他却是那样温柔、良善,即便天地不仁,他也以仁人之心接纳众生万物。
陆景见小女子一副想哭的表情,既心疼又好笑,温声道:“你别动不动就哭鼻子,我真拿你没办法,就不该同你说这些。”
闻茵低下头轻轻拭泪,闷声道:“你往后再多说一些,我想听。”
事到如今,也只有陆景这一番话,才能解释得通澄心圆寂后发生的种种怪事。济严征询道:“依施主之见,接下来我们应当如何?”
陆景道:“自然是将金钟撤了,放大师入轮回。不过,也不能简单一撤了事。大师被镇了许久,多少有些怨念,须在轮回路上送他一程。”
然后他将目光挪到闻茵脸上。
济严不明所以,也将目光挪到闻茵脸上。
闻茵被两人盯着,尴尬地问:“你们看着我干什么?我又不会念经超度……”
陆景道:“碧君用融合了丹檀香治好了吉乌的怨毒,你的香是能助人得觉悟的。”
“你的意思是,再用一次华檀香?”闻茵问。
陆景摇摇头:“澄心大师告诉我们他的往事,恐怕是希望你能从中得到一些启悟,为他专门合制一种能助他脱离怨憎之苦的香。”
这……也太难了。闻茵吐了吐舌头。
陆景看了看外面的天色,道:“夜已深了,今日奔波了一天,碧君想必也累了。不如先回房歇息,明日再想吧。”
闻茵确实累了,眼睛也快睁不开了。
陆景送闻茵回禅房,她进了房中,陆景却还在外面的小院子守着。
她从窗户探出头来问:“行之,你不回去歇息吗?”
陆景淡淡道:“那夜半钟声还没响,待它响过,我再回去。”
——他是担心她一个人害怕吧?闻茵微微一笑,回到房中用了斋饭,安心睡去。
在禅房中睡得迷迷糊糊之间,她竟梦见自己坐起身来,出了门,在山中四处游走。
她又去看了小溪、兰花,来到当年那女子居住的茅舍,看了熟睡的村落……
然后,她回到自己的禅房,从房中的书架上抽出一本佛经翻看,那书上有一句话——
真水无香。
闻茵如当头棒喝,眼前一片光明。
她睁开眼,天还没亮,自己竟然醒了。
耳边传来钟鸣之声,钟吕大作。
闻茵起身下床,推开窗。
淡淡的月色中,陆景正坐在院中那块大石头上,低头抚摸他那支玉骨笛,若有所思的样子。
“行之!”闻茵压低声音唤道。
他抬起头:“怎么又醒了?做了噩梦?”
“行之,我知道怎么合出澄心大师想要的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