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目相对。
宋彦那黑漆漆的深沉双眸,静静的盯着九和。
他脸上没有情绪,目光却冷峻严厉。
似是已经立在那里好久了。
只耐心等着九和,闯进来。
宋彦一开口,周身的威压,便向着九和袭来:
“怎么,我不能回来?”
九和立时双手扶住月洞门的门框,小半个身子隐在门框后。
好像马上会被宋彦,生吞活剥了一样。
小心回道:
“殿下,我说错了。”
“是我回来了。”
宋彦瞧她这副战战兢兢的模样,双眸中的严厉,缓和了几分。
沉声道了句:
“进来。”
话音一落,转过身,就往卧房里走去。
九和做了个鬼脸,颠颠的跟在他身后。
经过杨焕的身旁,眉飞色舞的用口型问:
“殿下怎么了?”
杨焕抬眼瞧了瞧九和,叹着气,摇了摇头。
下巴稍稍一扬,示意她,赶紧跟上。
九和霎时满腹哀悼。
前几天鬼影都见不着。
今日怎么了?
自己出个门,死男人偏偏回来了。
真是晦气!
进了门,瞧见宋彦坐在茶桌前。
九和立时回想起,今日下午,沈文说的那些话。
便乖顺的站到一旁,立着不动了。
宋彦瞧着她这副乖巧模样,心里只觉罕纳。
今日,怎么会这般温顺了?
难不成,她害怕因为回来迟了,挨罚?
宋彦的目光,在九和脸上扫了一圈,沉声道:
“坐吧。”
九和赶忙正色道:
“殿下,我不敢坐。”
“您是皇子,我是女婢。”
“我怎么能与您,同坐一处呢?”
“以前是我不知天高地厚。”
“以后,我不敢了。”
此话一出,宋彦更觉着骇怪了。
怎么才过了几日,小家伙转换性子了?
难不成,还因为上次在夜市的事,耿耿于怀?
宋彦脸上不动声色,温声问道:
“为何有了这般觉悟?”
九和坦言直白道:
“今日,沈兄教我识字。”
“学习期间,偶尔也会休息一下。”
“休息无事的时候,我向他说起上次在夜市的事。”
“原本这几日,我一直不明白。”
“怎么我在那只是坐着,就成了我的错。”
“今日得沈兄提点,我这才恍然大悟。”
“我确实不应该与殿下,同席而坐。”
话音一落,宋彦眉头微微蹙起。
沈文,又是沈文。
她倒是很听沈文的话。
难不成,自己是帮着沈文养人的?
宋彦抬起手指,在一旁的桌面上敲一敲。
认真道:
“我让你坐,你就可以坐。”
“在我面前,你可以随意坐下。”
“不必拘束。”
“坐下说。”
其实九和心里,特别想坐下。
谁没事,喜欢站着啊?
可她横着眉毛,稍稍思索了片刻。
似是安慰自己,又似是在与宋彦交涉。
挠着脑袋,回道:
“那,假如有外人的时候,我就站着。”
“若是没有外人在场,我就坐着。”
言罢,笑嘻嘻的就坐下了。
没办法,九和就是这般,给梯子就下的好性子。
从来不为难自己。
这话宋彦听着,倒是很受用。
她说的是,有外人在场,和没有外人在场。
外人这个词,用的极其讲究。
轻飘飘的,就将宋彦与其他人区分开了。
宋彦眉眼舒展,给九和倒了一盏茶水。
和声道:
“你和我说说,今日下午,沈文都与你说了什么。”
九和喝了一口水,絮絮叨叨的和宋彦说起来。
她倒是没有避讳,倒豆子似的,全部实话实说。
九和深知一个道理。
撒一个谎,就要用第二个谎言去填补。
如此一来二往的。
自己都分不清,哪句是实话,哪句是假话了。
索性待人真诚一点。
不用费脑子。
待九和一通诉说完,宋彦也摸清了她的小心思。
宋彦本就对九和有所了解。
所以对于九和心里的惧怕和退缩,他并没有太在意。
晋王府,哪是她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的地方。
反倒是对沈文。
宋彦在心里,悄没声儿的,给沈文记上了一笔。
九和是他宋彦选中的小灵宠。
无论如何,谁也不能将小灵宠从自己的手中夺走。
人的占有欲一旦暴涨起来,就很难被浇灭下去。
宋彦脸上不动声色,端起茶盏,稍稍抿了一口茶水。
脑子里百转千回起来。
想来九和,因为坐不坐的问题,已经委屈了好几日。
可沈文轻轻松松的几句话,竟然把九和说通了。
不知道是因为,话是沈文说出来的?
还是因为,沈文说的话,她觉得有道理?
难道那晚,自己说的不够明白?
他沈文到底给九和灌了什么?
九和那般听他的话。
九和一通说完,抬着眼,偷偷瞄了一下宋彦。
见他面色平静,松了一口气。
顿时放下心来,心里不住猜想,他应当没有介意自己和沈文说这些。
九和端起茶盏,刚准备往嘴边送,就听见宋彦幽幽的开了口:
“你今日回来的这么迟。”
“就是因为和沈文,探讨这些?”
九和赶紧喝了一口茶水,笑嘻嘻的自豪回道:
“殿下,我和沈兄今日救了一位女娘。”
“我本来可以按时回府的。”
“回来的路上,恰巧碰上一辆马车。”
“从里面扔出来一位,被草席裹着的女娘。”
“那女娘好可怜,得了花柳病,奄奄一息的。”
“我觉着留她一人在榆木林里,到了晚上会很危险。”
“便和沈兄一起,把她送进林子中废弃的木屋里。”
“我想着,这几日尝试做一种药。”
“或许能救她一命。”
宋彦听了,原本舒展的眉头,微微蹙起。
他今日听人回禀,九和救了一位陌生女娘。
隐隐就觉着哪里不对。
这才着急回了府,想细细了解一下此事。
一听九和说完,更加觉着不妥了。
一时之间,只觉着九和做事太冲动,不过脑子。
他冷飕飕的视线直径扫向九和,严厉道:
“你当时,可曾想过。”
“那马车为何偏偏要将人,扔在你们的面前?”
“既然要扔,为何不直接将人杀了,扔到乱葬岗?”
“为何让那人,留着一口气,偏偏扔在,有废弃木屋的榆树林里?”
宋彦的语调有些严厉,问的九和,一时不知该如何回答。
这些问题,她哪里想过。
她那时只想着救人。
瞧着面前的女娘,都气息奄奄了。
哪还有心思去深究,那人为什么扔到她面前?
九和被一通问的,垂丧着脑袋,有些不耐烦。
原本还以为,宋彦会夸奖自己一番。
好歹表扬一下,自己的见义勇为不是?
她沮丧的叹了一口气,什么深谋远虑都抛到了脑后。
满脑子的愤懑不平,随即脱口而出:
“殿下要么就不回来。”
“一回来,不是冷着脸,就是责问我。”
“接下来,是不是又要教育我一通。”
言罢,横着两只眉毛,往茶桌上一趴,闷闷不乐起来。
宋彦确实有一肚子的话,想说出来提点她。
想说她遇事不知思考。
不仅冲动,还存着一肚子烂好心。
想把这件事的危害,掰开了、揉碎了给她分析一遍。
结果她倒好。
她还先委屈上了。
话到了嘴边,宋彦又硬生生的咽回去了。
目光在她脸上扫了几圈。
瞧她一副气鼓鼓的模样,忽然很想敲她的脑袋。
宋彦也纳闷。
真不知道,是自己太着急的揠苗助长。
还是九和满脑子只有吃喝玩乐,旁的东西根本装不下。
真是拿她没办法了。
宋彦轻缓缓的叹了一口气。
给自己倒了一杯茶水。
一口气喝了半盏茶,撂下茶盏,温声道:
“你不是想去看马球赛?”
“过段日子,我带你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