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小饭馆就开在杂货铺的斜对面,铺面很小,没有桌椅板凳这些,只开了大大的窗口。
探头出来一对老夫妇。
一看到陆冲,四目发亮,那眼神,饱含期待,可算把人盼来了。
陆冲做货郎十几年,也就除了刘寡妇外,还有人这么殷切地等着他出现的。
想到刘寡妇,陆冲就愁上心头。
要不是家里刚交了税,快没米下锅了,陆冲想着,能躲一天是一天的,刚刚都是绕道才来杂货铺这里的。
“哎呀,怎么才一篓子呀。”
那对老夫妇从小饭馆里走出来,走到跟前的老妇,看到陆冲只背了一篓,很是嫌弃。
苦了大半辈子,俩老夫妇没想到自己还有闲得要老命的日子。
他们也是命好,临老了,能被这样的好东家买下来,撕了他们的卖身契,只需要给他们打工就成,给他们一个小馆子做饭,而且只做午食,馆子后门出去,有个小院子,能养三五只鸡,种一畦小菜,栽了两棵桂花,是他们俩人单独住的地方。
能在镇上,拥有一个属于自己的小院,他们真的从没敢想过,可事实上,他们就是在享受着了。
四间小屋子,还另有灶房、茅房、有一口小井,就是井口故意弄得很小,好像怕他们会跳井似的,东家真是用心良苦。
这小院,夜里幽静,白天小孩多,很热闹,附近邻里多,给他很强烈的归属感。
更重要的是,他们的子孙,不再是奴籍,可以读书认字考举。
“大娘,不少了,明天有得你忙的了。”
陆子惜从铺里出来,姣好的五官,清清爽爽的美人儿,附近有不少人家观望着,但陆子惜事忙,今个出个远房,明个去哪游玩的,外人想多瞧瞧她,也得看得到她才行。
未出嫁的女子总是容易让人肖想的,但她并不急自己的终身大事,反正已经晚婚,遇不到合适的,再多晚些又如何,她也不需要什么后代继承人,传宗接代,那都是男人的事。
“哎哟,东家,哪能一直让人歇着的呀,还是多给些活给我们俩做吧,人老了,身子骨得多动动才好。”
“陶大娘,只管把这小馆子打理好便行了,这镇上寸土寸金的,屋子翻新,可是要费不少银钱的,你得给我护好了咯。”
陶氏一下子不好接话了,这饭馆又不大,他们就是一点点地擦,最多也就半个时辰的事,可不能说馆子小吧,要是馆子大了,就得要多些人手,他们忙不过来,说不定就要被换掉了。
馆子后院,是东家给的住处,他们可是真把这馆子当成自己家了。
只需要做好饭菜,打包好,那些人来买房,把铜钱放到储钱箱中,陆十二会来收。
收入可观,就会打赏个猪肘子、羊腿子之类的,可比给几枚铜钱大气多了。
儿子女儿在东家的小绣坊做女工,虽然撕了卖身契,但却得先提前签下长契做工,不然人家买你做甚。
如今,一家四口有地方住,不愁吃不愁住的,晚上睡觉前,总觉得这一天美得不真实,却又切切实实的过了这一天。
“东家,我、我会好好做的。”
陶氏颔首低眉的,有些怕了这东家。
有的时候,日子好过了,难免会有些发飘,不知自己几斤几两,这东家虽然是个姑娘,也和善,可并不是好糊弄,陶氏知道,人家不需要家仆,自然,也能随时替换了他们。
他们签下了长契,这活没做好,下次可能就是去挑大粪了。
这活,那些要饭的乞丐可没干呢,讨陆家一口饭吃,可真不容易。
没开玩笑的,这陆家,虽然做的生意都是小小的,好像没啥赚头,可涉及很广,什么人中黄、夜明砂、望月砂、鸡矢白、左盘龙……总结:粪生意。
陶大爷剐了自家婆娘一眼,让你多嘴,回去得说道说道才行,才过了几天好日子,就不知天高地厚了,人家东家说怎么就做怎么做,让你闲着,又没少你工钱和吃食,多事了。
陆子惜面色慈善,“陶大娘,可是待得不自在?”
陶氏一听,吓得一跪,语无伦次的,“东家,自在的、我自在的,东家、我错了、我错了。”
陆子惜叹了口气,眼底还是闪过一丝绝意。
略有威胁道,“我左右想着该早些说的了,这馆子太小,你们也是知道的,确实是没啥挣头,总不能让你们歇得难受,你们今天收拾下,去绣坊做缠线、晒布的活吧,绣坊后的屋子也大一些,你们一家子也不用分开着过,可好。”
陆子惜温婉一笑,陶大娘心口发凉,东家好生心狠呀。
陶大爷连忙道谢,拉上瘫软在地上,独自心发凉的婆娘赶紧离开。
陶大娘回去看到小院那口小井,真想一头扎进去,一了百了,怕自己今日这般冲撞,会不会影响孩子们的生计。
“你这个婆娘,要干什么,别撞坏了这口井了。”
陶大爷恨铁不成钢的,这井口这么小,头卡进去出不来,没被闷死,也得被人笑话死了。
“你别管我,我去吊死了得了,东家这样,以后孩子们怎么办。”
陶大爷戳上婆娘的脑门,“你真是老糊涂了,东家肯让我们去绣坊,这不是好事吗?绣坊的工钱比这里可多了多了,咱还能带带孙子孙女的,东家这是成全我们了,你真是傻了。”
还是陶大爷看得清,东家把他们家里几口分开,看表现了,才给安排一块工作的。
“啊?不是我冲撞了东家、才、才……”
陶大爷啐了自家婆娘一声,“白活这么久了,东家若是太心慈,这附近的人家就真当东家是个心软好欺负的了,东家只是故意说的狠话而已。”
陶大娘还是不明白,她觉得东家的威胁是真真的让她难受,觉得东家也太变化莫测了,她实在猜不透呀。
陶大爷懒得再费口舌了,人蠢是怎么也说不通的了,赶紧收拾好东西,表现得害怕又麻溜地离开,才不枉费东家的苦心安排。
陶大娘依依不舍,三步两回头地看着打理了一个月的小小饭馆,她想不通,她哪里做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