敌军冲车已经靠近城门,一下接一下地冲撞着,瓮城上的守卫看着摇摇欲坠的门,皆屏息凝神,默然等待。
随着一声巨响,城门被撞开,敌军鱼贯而入,却被第二道城门挡住。
他们用身体冲撞着城门,人越来越多,越来越多,随着一面旗帜的摇晃,城墙垛口万箭齐发,城里的人就是活靶子,逃无可逃。有人发现中了埋伏,想退回去,可城外的人完全不知道城里的情况,还在不断往里冲,彻底堵死了出去的路。
箭雨过后,第二面旗帜扬起,一颗颗黑球犹如晴天霹雳猛然砸下,落地的瞬间轰然炸开,里面的碎瓷片四处飞溅。有的人还没反应过来就被炸地血肉横飞。血腥味儿弥漫开来,熏得人反胃干呕。
城外的邓初和贺兰追察觉出不对劲,及时撤军。主力撤退,其余敌军纷纷跟着撤退。
吴忠看着一片狼藉的城墙,瘫坐在地上,久久回不过神来。半晌后,他才看着自己腿上的伤,害怕地叫起来:“我受伤了,我受伤了……谁来救救我……”
瓮城里尸体堆积如山,被浸泡在雨水里,不忍直视。陆望浑身是伤,却不敢休息,带着人清理战场。
慕可一边哭一边喊着“胖弱弱”,一边在城门口的尸体堆里翻找着张弱的尸体。他双手拖着一具无头尸体的双脚往旁边挪动,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叶双秋背着浑身是血,气若游丝的曾勉飞快地冲进伤兵营,急声道:“大夫!大夫在哪里?”
曾勉低声轻喃:“我还不想死……”
叶双秋道:“坚持住,大夫马上就来了,你不会死的。”
雨下了两天一夜,雨停后,一道飞虹挂在天边。那似乎是满目血红中唯一的异色,耀眼而神圣,抚平着将士们心头的疲惫与战栗。
一个稚子站在街角,怯生生地露出半张小脸,惶恐地看着四周困倦至极,狼狈不堪,浑身血污的战士,满眼惊骇。直到他抬起头,看到了澄净天空中挂着的飞虹,惊呼道:“娘,快看,天上有一座桥。”
稚子身后的妇人道:“那是天虹。”
稚子不服气:“那是桥,有颜色的桥,可以通往天上的桥。”
妇人笑了笑,说:“对,那是通往天堂的桥。”她指了指那些战士,语气沉重,“是来接英雄回家的桥。”
稚子好奇地问:“英雄是什么?”
妇人道:“英雄就是很勇敢的人。”
稚子兴奋道:“那爹爹也是英雄,爹爹很勇敢,他去打敌人了。”
妇人眼眶微红:“恩,你爹是个大英雄。”
瓮城是临时修建的,城墙并不牢固,但凡敌军有攻城车,瓮城门根本不堪一击。陆望将霹雳球放在瓮城,就是不想给敌军反应的时间,凭借霹雳球的威力,邓初肯定不敢再轻易攻城门。清理完战场,陆望又派人修城墙城门。
东北角的城墙已经坍塌了一段,如果不是霹雳球挡住敌军,或许这石头城已经失守了。
曾勉身受重伤,苏疑杳无音讯,吴忠在养伤,很多事情都需要陆望亲力亲为,一直忙到后半夜,陆望才空出时间去看曾勉。
曾勉已经被转移到屋子里,还在昏迷中,叶双秋比陆望早到一会儿,此时正坐在榻边。见陆望进来,他起身给陆望倒了杯水。
陆望大口喝了水,看了一眼曾勉问道:“怎么样?”
叶双秋声音低哑:“双腿被巨弩所伤,断了骨头,站不起来了。”
陆望沉吟片刻,“等他醒了告诉他,不管是瘫了还是残了,他都是我定北军的参军。”
慕可抱着一顶头盔走进来,眼睛肿得快眯成一条缝,他带着哭腔道:“主子,我找到胖弱弱了,他……他就在城门下面,这是他的头盔。”
头盔的一侧刻着张弱的名字,慕可摸着那浅浅的痕迹,抽泣道:“胖弱弱,早知道……我不该抢你的肉吃的,我不该骗你去掏鸟蛋,让你从树上摔下来……我……不该……笑你胖……呜呜呜……”
陆望听着他越哭越大声,起身将他揪出去了。
“再哭半个时辰,半个时辰后我再看到一滴眼泪,就将你扔出城。”
慕可愣了一愣,随即委屈道:“主子~”
贺兰追带来了四万人以及大量的粮草和攻城器械。而石头城的粮食和物资都已消耗殆尽,再这样耗下去,城肯定守不住了。
陆望决定铤而走险,趁敌军休整待战时,偷袭敌军粮草库。同时,他让县令将城中所有人集中到城中心的鼓楼附近,重新筑墙防守。
敌军包围着石头城,粮草库在营地后方,需要突破前军防线。或者派小队人马从敌军营帐西边的一处丛林绕后。那是敌军围城唯一的豁口。
此举一旦被敌军发现,有去无回。
陆望和叶双秋商量着计划,却见慕可慌慌张张跑进来,喘着气道:“主子!敌军派人送来的劝降信!”
陆望接过信打开一看,瞳孔大震,是苏尚的字迹!
他虽然没怎么见过苏尚写字,但是他知道苏尚和苏穹都有一个习惯,每句话的最后一个字都会拖一个小小的尾巴,算是清云体的一个标志。
“勿做无谓抵抗,打不过就投降,草木皆兵,量力而行。”
叶双秋见陆望脸色逐渐沉下去,问道:“将军,怎么了?”
陆望看了半晌,苏尚一定不会轻易答应劝他投降的,除非是被逼迫的。陆望看了几遍,突然发现其中玄机,蹙眉道:“偷袭粮草的事情先缓一缓,随我去见见孙将军。”
孙放和孙晨还被关在那间屋子,陆望一进去,孙放就大笑起来:“怎么样?守不住了吧?就凭你们这个小破城,你们这几个老弱病残,怎么可能挡得住老邓和贺兰追!”
陆望到底是没用下三滥的手段对付这两人,留着他们有大用处。陆望拿起手中的信在孙放眼前扬了扬:“孙将军还是担心担心自己吧,知道这是什么吗?这是邓初和贺兰追派人送来的劝降信,好好的仗不打,送什么劝降信呢?”
孙放再也笑不出来,依邓初的性子,从来都是直接开打,打到对方投降,从来不会送什么劝降信,若真走到这一步,就说明这城攻不下来。
倒是孙晨在对面大声道:“拿张破纸就说是劝降信,谁信呢!”
陆望不急不缓地说:“你们觉得我有必要专门跑一趟来骗你们吗?你们还没有重要到那个程度。”
孙放瞪他:“那你来做什么?”
陆望手一挥,叶双秋将手中的笔墨纸砚端过来。陆望道:“我来请孙将军帮我写一封劝降信,劝邓初投降。”
“放屁!我不可能写。”
陆望摸出一把匕首抵在孙放心口,看向孙晨:“那孙参军来写?”
孙晨怒吼:“卑鄙小人!”
孙放瞪大双眼道:“有种你杀了我!”
刀刃划破孙放的衣襟,陆望道:“二位别激动,我只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孙晨急道:“你凭什么以为邓将军会听我们的?”
陆望道:”听不听是他的事,但你们必须写。”
匕首没入皮肉,已经见了血,孙放忍着痛一声不吭,只是咬牙切齿地看着陆望。
孙晨却没法做到熟视无睹,他妥协道:“我写。”
叶双秋走过去,解开孙晨一只手,孙晨拿起笔,想了想写道:“罪臣孙晨中敌之圈套,不幸被俘,今被逼无奈书信一封以劝降,将军若攻城不利,可转战他处,另寻他路。石头城虽位重,但不不值得耗费大量时日……”
孙放在另一头大骂:“孙晨你他娘的怂包,老子烂命一条,他要拿就给他,你怕个锤子!反正早死晚死都要死,你赶紧停笔,我们小越支人从不投……”
陆望笑:“从不什么?”
孙放气急败坏道:“关你屁事!”
叶双秋将信拿给陆望,陆望看了一眼,眼神复杂地看向孙晨。这小子,明显是在给邓初支招。
脑袋瓜子挺好使。
陆望抽出匕首,擦干净上面的血,对叶双秋道:“给孙将军上点药。”
孙放不依不饶冲孙晨大吼:“孙晨,你个王八蛋,龟孙子……”
孙晨忍不住道:“将军!写封信而已,无关紧要,邓将军不会投降的。”
孙放愣了愣,好像在理,邓初怎么会因为孙晨的一封信投降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