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夕前一夜,周攀提着一篮子冬季里罕见的新鲜果子去了采阁。走到孟云卿房门口时,忽然听见似有似无的小孩啼哭声。周攀手一抖,篮子差点掉在地上。他趴在门上再一仔细听,只能听见有人在小声哼着歌谣。
他松了一口气,抬手敲门。屋里似乎有东西倒地的声音,周攀加大力度,急道:“孟姑娘,孟姑娘,发生什么事了?”
周攀猛地一推门,门竟然开了。他疾步走进去,绕过帘子,与抬头的孟云卿撞了正着,一旁的小丫头正在费力地扶起地上瘫倒的屏风。屏风不大,周攀搭把手就扶正了。
孟云卿慌忙起身,行礼道:“周公子,你怎么来了?”
周攀见她没事,放下心来,将手中果篮递给她:“这是我托人从南海带回来的,给你尝尝鲜。”
孟云卿一直知道周攀对她的心意,很久以前就知道,可她不喜欢这些风流成性的纨绔公子。周攀前些时日托人送来的金银珠宝被她一一退了回去,没想到今日周攀自己找上门来了。一篮子果子,颜色交错得很好看。孟云卿心里轻叹一声,眼神往后看了一眼,接过果篮道谢。
周攀见她收下,喜不自胜,邀请孟云卿除夕夜去画舫赏雪。
孟云卿有些心不在焉,应付道:“除夕夜是家人团聚的日子,周四公子不回家陪家人吗?何况明日不一定会下雪。”
周攀一脸期待道:“明晚我吃了饭出来,没有雪我们就看月亮。”
孟云卿正想开口拒绝,一个小孩儿突然从里屋门后窜出来,似乎刚学会走路,颤颤巍巍地跑了一小段距离,扑通一声摔倒在地。小孩儿也不哭,手脚并用爬向孟云卿。
小孩儿很小,穿着厚厚的棉衣,像个圆滚滚矮墩墩的冬瓜。孟云卿神色大变,一把将小孩儿抱进怀里,转身就往里屋走。
走了几步,似乎想起一旁还有个人,回头一脸警惕地盯着周攀看了一会儿,回身坐下。
周攀还未从震惊中回过神来,就听孟云卿道:“此事还请周四公子保密。”
周攀看着肉嘟嘟的小孩儿,小孩儿也看着他。似乎是没见过他,那双黑溜溜的大眼睛里满是疑惑与好奇。
“这……这是你的孩子?”
孟云卿被问得一愣,抿着唇点了点头。
周攀一屁股坐进椅子里,失神道:“孩子……父亲是谁?”
孟云卿沉默。
周攀见她不说话,只好道:“你先休息,我这就回去了。”
风月楼的女子生子并不是奇事,如果女子产子后尚有姿色,可继续侍人,孩子由专门的人养在楼里,长大后留在楼里做事。如果女子年老色衰,则会连着孩子一起被赶出去。孟云卿将这孩子藏得这么好,想来是不想让别人知道。可她怀胎十月,是如何瞒过东家的?
周攀沿着走廊缓步向前走,越想越觉得不对劲。
孟云卿一向卖艺不卖身,采阁不是寻常的风月楼,自成一套规矩,如果孟云卿不愿意委身于人,不会有人敢强迫她。虽然自己以前做过这种混账事,还被陆归程给教训了一顿。
……周攀拍拍脑袋,想远了……
方才看孟云卿,与以前并无差别,难道是东家看她名气大,能赚钱,同意将孩子留在她身边养?
周攀失魂落魄了一路,回府见到难得回来一次的周竖也没有打招呼就往自己院儿里走。
周竖拦住他,一巴掌挥过去,道:“没看见你大哥?”
周攀吃痛,捂着头道:“哥!你轻点!你怎么跟陆归程一样下手没轻没重的。”
周竖翻了个白眼:“谁跟他一样。”
周攀见周竖心情还不错,试探着说:“哥,我想……带个人回府。”
周竖问道:“什么人?”
“就……就是女人……”
“什么女人?你想强抢民女?”
“哥!你胡说什么?是……是采阁的人。”
“什么?!”周竖惊道:“你想纳妾?”
周攀垂着脑袋,不说是也不说不是,只道:“你同意吗?”
周竖想了想道:“你问我没用,你得去问爹。”
周攀拉着周竖的衣袖,吞了吞口水:“她还带着个孩子,我不敢跟爹说。”
“什么?!!!你就敢跟我说?”周竖大惊,“周彦林,若你铁了心纳个风月楼的女人为妾我可以接受,可带了个孩子的算什么?采阁的女人平日接触的都是些什么人你不清楚吗?那孩子的爹是谁你知道吗?”
“哥!她是个好女人,我就喜欢她,我要带她回来。”
“不行,这事儿没得商量。”
周攀心一横,开始胡搅蛮缠:“你要是不同意,我就一哭二闹三上吊。到时候我吊死在家里,我看你怎么跟爹交代。”
周竖看着倔着脾气的周攀,突然觉得他半死不活的时候更让人省心些。两人争执到半夜,周竖怒道:“到底是何方神圣,将你迷成这样?”
周攀搅着双手:“孟云卿。”
周竖一愣,一脸复杂地看向周攀:“你可知道孟云卿以前跟的是谁?”
周攀像是想起什么似的,低声道:“陆归程。”
周竖突然灵光一闪:“那孩子,不会是……”
周攀也被吓了一跳,紧张道:“不……不会吧?”
“那孩子多大?”周竖问道。
“我怎么看得出来?”周攀一脸郁闷,极不情愿地伸出双手比了个长短,“差不多这么高,走路都走不稳。”
周竖摸着下巴道:“一岁左右,归程离开鄞都近两年,怀胎十月,一岁左右……”
周攀越听越觉得心惊,问道:“陆归程到底什么时候走的?能不能准确一些?”
周竖蹙眉道:“盛元二十四年四月,也就是去年四月。”
周攀扒拉着手指一算,哀叫一声:“看来走之前就怀上了,哥!我若真跟着姐夫叫陆归程一声小舅舅,我不就爱上自己小舅妈了吗?”
周竖踹他一脚:“胡说八道些什么,这只是我们的猜测,不可外传,明日我去见一见孟云卿再说。”
远在康州的陆望连打三个喷嚏,苏鹤将姜汤往他手边一放,斥责道:“叫你穿上氅衣,你不听,这下好了。”
陆望将冻得通红的手放进热水里,冻僵的五指总算有了知觉。他用下巴指了指姜汤,撒娇道:“好寒尽,陆三哥哥没有多余的手了,喂陆三哥哥喝口汤好不好?”
苏鹤见他脸色发青,鼻头通红,心也软了,端着碗递到他嘴边,问道:“阿九他们还在外边?”
“嗯,难得开心一次,让他们玩儿。”陆望喝了汤,笑看着苏鹤,“明早带你去看我堆的雪人,可大了。”
苏鹤看着他亮晶晶的眸子,失笑道:“三岁的陆三哥哥,睡觉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