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过早饭,廖绽果然派人前来请他们去前堂,再一同去别院。
陆望看到苏临意已有身孕,眼神一变,又很快恢复正常。他若无其事地与苏临意和刘曜聊着闲话,谈及陆坚和陆拂行,苏临意不禁红了眼眶,泣不成声,不停用帕子擦着眼泪。刘曜不知是受了感染还是想到什么,也在一旁啜泣。
陆望顺势起身坐到苏临意旁边,递给她一张帕子,低声道:“临意,不要怕。”
苏临意哭红了眼,瞟了一眼在一旁说着话的廖绽和苏鹤,委屈道:“小舅舅,临意没能回去送外爷和大舅最后一程,临意不孝……”
一旁的苏鹤听到她的哭声,叹了口气:“王妃可真是孝顺。”
廖绽道:“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王妃又是苏家人,能有几分真伤心,不过是见着陆将军,免不了要做做戏。”
苏鹤眼里闪过一丝冷意,面上却笑道:“廖大人倒是看得透彻。”
苏临意见廖绽说得认真,压低声音哽咽道:“小舅舅,廖绽说元政会带我们回鄞都,我看册封太子是假,威胁是真。”
陆望点头:“你有孕在身,不用思虑这些事情,我会想办法护你们周全。”
苏临意掩面:“我知道此行凶多吉少,我什么都不怕。小舅舅该做什么便做什么,万不能因顾及我误了大事。”
苏临意知道元政狼子野心,她打定了主意,若元政真敢用她腹中胎儿和刘曜威胁皇上,她便先杀了刘曜再自刎。她不怕死,只是可怜自己未出生的孩子。
想到此,她悲从中来,哭得更伤心。
陆望道:“临意你听我说,这段时日你我不便再见面,不到最后一刻,你千万别轻举妄动。”
苏临意余光扫过廖绽,放开了声音,抽泣道:“临意…知道了…”
真真假假掺在一起,苏临意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陆望安慰了她几句,让刘曜好生照顾苏临意,自己随廖绽离开了别院。
回到厢房,陆望立马垮了脸。
苏鹤往炭盆里加了新炭,炭灰掩映下红色的火星子奋力挣扎着。苏鹤伸手取着暖,问道:“你担心临意腹中胎儿?”
陆望点头:“寒尽,干脆一不做二不休……”他目露凶光,比划了一下脖子。
苏鹤正欲开口,就听见敲门声,叶双秋说有小厮来传话,元政已到府中,请他们过去。
廖绽安排了筵席迎接平西王。陆望看着席上菜肴,有冬日罕见的莼菜,韭菜,亦有常见的烤肉,鲫鱼汤,生鱼脍。旁边一篮子黄澄澄的橘子最显眼。
待元政落了座,其余人才相继坐下。
元政身着深色丝绸华服,领口袖口镶有金色丝线,在烛光的照耀下闪着光。腰上一条玉石镶嵌的阔腰带十分华丽,衬得整个人容光焕发,神采奕奕。
他看向苏鹤和陆望道:“听喻春说二位特意在蓟州等着本王一同回京,真是有心了。”
太违心的话陆望实在说不出,只好举杯喝酒。
冬季好喝烈酒,陆望酒量不好,陪着笑喝了几杯便觉头晕。眼前事物已有重影,他看着元政和廖绽脸上的笑,越发觉得刺眼,嘴角那抹被他强行勾出的笑也愈发淡。
苏鹤像是无意扫了他一眼,道:“陆将军喝醉了?”
陆望揉着太阳穴道:“今日高兴,多贪了几杯。就是在下不懂品酒,可惜了廖大人的好酒。”
廖绽道:“既然陆将军喜欢就多喝点,我这里多的是。不过喝酒前得吃点东西,空着肚子喝自然容易醉。”
他看向元政,“这鹿肉可是下官派人在林子里守了好几夜,才得了这一只。王爷觉得味道如何?”
元政点点头:“甚好。寒尽,陆将军不胜酒力,麻烦你走一趟,送陆将军回房休息。”
苏鹤应下,起身告退,扶着陆望离席。
屋外星火闪烁,不时有忙碌的小厮丫鬟匆匆而过。苏鹤搀着陆望缓步往回走,两人发丝衣角在冷风中纠缠在一起。
苏鹤目视前方,唇齿微启:“元政故意支开我们,他们会说什么?”
陆望握住苏鹤的手,轻轻摩挲着,沉声道:“廖绽不是个省油的灯,处处试探,终究还是信不过我们。阿九藏在了何处?他能行吗?”
苏鹤道:“我让他伺机而动,实在不行就撤退。”
“恩。”
“你方才听我们说话没,元政说会上奏陛下,重赏康并二州。”
陆望冷哼:“那可要好好感谢他。”
廊外黑云覆苍穹,寒梅瑟瑟惹风怜。屋里烤肉鲜果伴酒香,奢靡浮华。
丝竹管弦已末,热闹褪去,只剩元政和廖绽两人。
元政擦了嘴,将帕子扔在几案上,问道:“这两人,你如何看?”
廖绽道:“比我还早一日到蓟州,也没有单独见过刘曜夫妇,说话做事也规规矩矩的。不过人心隔肚皮,王爷防着他们是对的。”
元政喝酒出了热,将衣领扯开了些,“那个陆望我不了解,但苏鹤的聪颖过人我是知道的,你说他们只是单纯来示好的?”
廖绽想了想道:“既然他们自己送上门来,想来也不会多事。何况就凭他们,也翻不出什么浪花。”
元政本也没将他们放在心上,苏鹤从始至终是靠他走到今天,陆家如今也已衰落,还得依仗他东山再起。他能理解这二人此时的示好。
他沉吟片刻问道:“刘曜可安置好了?”
廖绽道:“王爷放心,我派人守着的,连只苍蝇也飞不进去。”
他拿起手边酒盏慢慢抿了一小口,道:“下官已经拟好折子,过几日就能传回鄞都。刘曜和那未出生的孩子都在我们手里,不怕刘渝不愿意。王爷只需静候佳音。”
元政并未露出高兴之色,只是若有所思地点头。而后叹道:“凭本王功绩,难道不配得此殊荣?”
廖绽默默喝酒,史上得九锡者,皆有盖世功勋。他想说,比起他们,王爷你还是差点。
子时前后,阿九回了东厢房。
陆望和苏鹤都没睡。床头留着一盏昏暗的油灯,经屏风一挡,透不出一丝光。
见人影晃过屏风,苏鹤急忙起身。阿九一身黑衣,出现在屋里。苏鹤伸出手,阿九在他掌心写字,写完一个九字,阿九突然不动了,抿着唇似乎在思考。
苏鹤失笑:“不会写?”
阿九点头。
“九什么?”
“锡。””
阿九去了外间候着,躺在榻上醒酒的陆望翻过身来,问道:“阿九说了什么?”
苏鹤道:“九锡。”
陆望在黑暗中目露杀意,哑声道:“加九锡,冕十旒,剑履上殿,入朝不趋,赞拜不名,恩威如同天子。若是没有储君,元政上位不就名正言顺!寒尽,不管是为了江山社稷,还是为了临意和她孩儿的命,我都不能让元政活着走出鄞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