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穹起了个大早,一出门就在院子里看到了披着晨光吃早饭的陆望。他揉了揉眼睛,嘀咕道:“撞鬼了?”
陆望幽幽回头:“大白天的撞什么鬼?”
苏穹大步走过去,在他对面坐下,茫然道:“你怎么在这里?”
他拿起筷子准备吃点,看着桌上被席卷过的残羹剩菜,无从下手,他叹了口气:“你还真是不客气。”
陆望擦了擦嘴,道:“赶了一夜路,饿了。”
“你这么着急赶回来做什么,有事?”
“确实有件事需要三哥帮忙。”
苏穹讶然道:“什么要紧事需要你亲自跑回来一趟,叫人传个信不就好了。”
“这件事非得我回来不可。”他凑到苏穹旁边,耳语了一番。
苏穹蹙眉瞧着他,正色道:“你认真的?”
陆望从怀中掏出张小纸条递给他:“再认真不过了。”
苏穹打开看了看,“为什么是这两个字?”
“就知道你会问。”陆望又递给他一张纸。
苏穹眉头皱得更紧,一副意料之外的样子:“归程啊,看不出来啊,你可真是……”
“我还有事,先走了。”陆望不等他说完,起身就往外走,走到一半又嘱咐道,“三哥,一定记得啊。”
苏穹看着陆望匆匆离去的背影,喃喃道:“出大事了!”
陆望出了苏府,直奔小院儿。
苏鹤也起得早,正准备陪阿九吃饭就听见了敲门声。阿九端着碗就跑过去开门,随后一个熟悉的身影连滚带爬的跑了进来。
嘶哑的声音从那人口中说出:“老大,我回来了。”
苏鹤看着跌倒在地上头发蓬乱,衣衫褴褛的人,愣了愣,急忙走过去将他扶起来。
“阿卓,怎么搞成这样?”
阿卓撩开额前头发,看了一眼苏鹤,道:“一路上风餐露宿,吃了不少苦,就成这样了。”
“先吃点东西。”苏鹤引着他进屋,吩咐人去准备热水。
阿卓走了两步就不走了,偷偷瞟了苏鹤好几眼,有些局促地抓了抓衣角,欲言又止。
“怎么了?”苏鹤回头。
“老大,你让我打听的人我打听到了。”
苏鹤脸上闪过一丝惊喜,急道:“怎么样?她还好吗?”
阿卓干涸的嘴唇颤了颤,他急喘两口气,狠了狠心,将怀中一张又旧又破的纸拿了出来。
苏鹤接过纸条,小心翼翼地打开。
“永平五年,薨。”
苏鹤轻轻念了一遍,“永平五年……薨……”念完后如遭电击般,整个人都瘫软下来。他一个趔趄差点摔倒在地,阿卓伸手去扶他,却被他躲开,他强撑着站直身体,然后就一直站在原地,盯着纸上简短的五个字发愣。
良久,他哑声道:“谁,永平五年,薨。”
在阿卓看来,苏鹤永远一副云淡风轻的样子,山崩于前而色不变,虎趋于后而心不惊。此时此刻的苏鹤什么都没做,可他就是感觉到了苏鹤的震惊无措和悲伤。他张了张嘴,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是谁呢?
那是姜国皇帝的宠妃缨夫人,是已亡的燕平国六公主乐安公主。这些都是苏鹤跟他说的。
这些称呼对于他来说很陌生,宠妃也好,公主也罢,他一概不了解,他只知道这个人对于苏鹤而言很重要。
阿卓小声道:“我在肇京花了半年时间才搭上一个经常出宫办事的小太监,与他周旋了许久,他才同意帮我打探消息,这张纸是那个小太监给我的。”
其实他想过瞒着苏鹤,撒谎对于他而言,太容易不过了,可是他不能撒这个谎。他已经多方求证过,那位缨夫人确实在五年前就死了。
阿九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见两人呆立不动,扔了手中碗,惶恐不安地拉了拉阿卓。阿卓伸手揉了揉阿九的头发,叹了口气。
陆望进来时,就看见院中三人如被定了身一般,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阿九听到动静,转身看到陆望,像看到救星般跑过去拉着陆望的手往苏鹤身边走。
经过阿卓时,陆望看着他问道:“你是何人?”
阿卓也打量着他,没说话。
阿九急切地拉着陆望往前走,陆望便也顾不上阿卓,径直走向苏鹤。
陆望见苏鹤死死盯着那纸条,蹙眉道:“阿七,怎么了?”
苏鹤闻声手抖了一下,将纸条揉成一团,捏进了手心。
陆望看到了那五个字。
他对阿九道:“阿九,你将他带进屋,然后给我找两把剑出来。”
阿九虽然不明白拿剑做什么,但是他知道哥哥跟这个人在一起时很开心,他听话地进屋找了两柄剑给陆望,拉着阿卓走了。
陆望将一把剑递给苏鹤,轻声道:“打一架吧。”
苏鹤看了陆望一眼,接过剑,顿了一瞬,突然踏出一步,剑尖刺出,速度快得令人瞠目结舌。陆望举剑抵挡,剑刃相割,发出刺耳的响声,划出刺眼的火星。苏鹤变换脚步,手中剑也换了方向,猛地刺向陆望的侧腰。陆望旋转身体躲过一剑,翻身向前,一剑刺出。苏鹤俯下身躯,提起手中剑,准备化解对方的攻击。双方的剑身碰撞在一起,抵挡着对方的力量。双方都使出了最大的力气,不肯后退一步。
阿卓顾不上沐浴更衣,躲在窗后偷偷关注着院子里的动静,看了一阵便察觉出不对。阿九不是个热情的人,但看那人的眼神满是信任,应该是友非敌。可两人每招每式都是一副想置对方于死地的样子。
他拍了拍身边的阿九,道:“那人到底是谁啊?现在是怎么回事?照这样打下去,必定是一死一伤啊。”
阿九神色紧张地看着两人,也不知道该怎么办。他抿着唇想了片刻,去取了弓箭过来,瞄准了陆望。
太阳挣脱云层,发出万丈金光,刺得人难以睁眼。院中刀光剑影,招式奇出,看得人眼花缭乱。两人不知道打了多久,皆有力竭之态,仍不肯停手。
阿九拉弓的手开始发颤,跟着两个翻飞的身影前后左右地晃着,根本瞄不准,他将弓箭放下,甩了甩手。
陆望飞身向前在石凳上一踢,借力旋身到苏鹤身后,一剑横空斩出,这一剑用了他十足的力气,苏鹤若要躲开必定会露出破绽。
阿卓惊呼一声,顿觉身边一道强大力量铺散开来。是阿九重新搭箭拉弓,再次瞄准陆望。阿卓死死盯着那散发着寒光的箭头,这一箭射出去,中箭者必死无疑。
阿九冷静地看着陆望手中的剑,蓄势待发。
陆望却在关键时候扔了剑,趁苏鹤躲剑的空档抓住苏鹤的右手手腕。苏鹤条件反射般一个侧空翻,落地之后长腿往后一扫,陆望倒地之前死死拉着苏鹤。
苏鹤往陆望压下去的同时,发泄般低吼了一声,右手的剑穿破日光刺了下去。
阿卓猛地蒙住眼睛不敢再看。阿九却收了箭,直愣愣地看着以拥抱姿势躺在地上的两人。
时间似乎这一刻停止,四周安静得可怕,只有风轻轻摇动着地上单薄而灰暗的影子,一晃一晃。
明明阳光那么亮,那么暖,院子里却仿佛一片荒凉。
良久,苏鹤才用力将插进石板缝隙的长剑拔了出来,扔到一旁。随着一声清脆的声音响起,阿卓终于敢睁开眼睛。阿九也松了口气,整个身子软下来,周身没有了那种迫人的压力。
苏鹤就这样伏在陆望身上,大口喘着气。气喘匀了,也没有起来的意思。
陆望伸手抱着他,轻轻抚着他的背,如同安抚幼儿一般。苏鹤将脸埋在陆望颈窝,身体轻轻抖动着。
陆望侧头吻了吻他的头发,低声道:“别怕,有我在。”
太阳已经升到最高处,树影由长变短,最后成小小一团。两人完完全全暴露在了阳光下。
苏鹤终于开口说话:“抱我进去吧,我想睡觉。”
陆望起身将苏鹤抱进屋,将他放在榻上,伸手摸了摸他颈侧,全是汗,几乎湿透的衣裳全都黏在身上。陆望只好给他解了衣裳,用温水仔仔细细将他全身擦了一遍,又换上干净的寝衣。使剑时,苏鹤用力过大,手掌上有几条鲜红的刮伤,陆望又给他包扎伤口。苏鹤只是闭着眼睛,任由陆望折腾,像是睡着了一般。
陆望一天一夜没睡,此时也觉得困倦不已,他强撑着精神沐浴更衣,躺在苏鹤身旁就睡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