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风凛冽,阳光照在了破败的茅草屋上,投射出一片凄凉的阴影。
屋内,火塘里的火苗微弱地跳跃着,几乎要被从破门缝中灌进来的寒风吹灭。火塘旁,一个面容枯槁的老妇人不住地咳嗽,她的双眼深陷,颧骨高耸,每一次咳嗽都似乎要将她的生命从体内挤压出来。
她的丈夫,一个身材瘦弱的老农,正用颤抖的双手搅拌着锅里稀薄的药汤。他的眼神中充满了无助和焦虑,不时回头望向角落里的病榻。
病榻上躺着一个年轻的小伙子,此刻正被高烧折磨得神志不清。老妇人强忍着咳嗽,用破旧的絮草被将儿子裹紧,希望能给他带去一丝温暖。
“阿耶,阿娘,我好冷……”小伙子的脸颊烧得通红,嘴唇干裂,不时发出痛苦的呻吟。
老农的眼泪在眼眶中打转,他将药汤端到儿子嘴边,轻声哄道:“儿啊,喝了这药,病就会好的。”
这哪是什么正经药汤,不过是山上一些常见的草药。对不对症,他都不知道。
老妇人也停止了咳嗽,用尽力气抚摸着儿子的额头,声音沙哑而温柔:“阿娘在这儿,别怕,别怕……阿娘去求过庄头了,只要家主知道了这件事,一定会派医者来的。”
喂了几勺热汤后,老农将妻子拉到一边,轻声问:“咱们是佃客,家主会管么?”
老妇人强撑着道:“庄子上不止咱们一家,牛婶子家,张阿大家,我瞧庄头家那个命根子也病着呢。家主总还要用咱们干活,不管咱们,还能不管庄头?”
就在这时,屋外传来了一阵脚步声。老农眼中迸射出光彩。“来了,来了,咱们的狗娃有救了!”
来人一脚将门踹开,身着体面干净的缎面衣裳,头脸却都包的严严实实,只是手里捧着一套精美的茶杯碗盏,壶里头似乎正飘着药香。
他站在门口,丝毫没有往屋子里走的意思。
庄头畏畏缩缩从来人身后钻出来,“家主念着你们的辛苦,特赏了一副伤寒药过来。快接着!”
老夫妻忙跪地谢恩,又要拿出自家的粗碗要盛接壶里的药汤。
门口的人不耐烦道:“不必了!直接用这个喂就好!快点儿,大爷我还要赶着回去复命呢!”
老农往街上瞧了一眼,果见那里停着一辆马车,马车后头似乎还跟着庄头家的驴车。
凡是能在主家跟前侍奉的奴婢,出门就都是主子。
见平日里跋扈惯了的庄头在来人面前都畏畏缩缩的,老夫妻哪里还敢耽搁,忙就着来人带来的用具抖着手将汤药喂给了儿子。
多出来的药汤老妇人也没舍得喝,而是存进了粗碗里。“多谢家主,菩萨保佑家主长命百岁!菩萨保佑!”
不一会儿,庄头带着东西从茅草屋里出来。门口的人转身就走,庄头赶上去道:“徐爷,成了!咱们这就去向大管事复命吧!”
那被叫徐爷的人未到马车前已将外衫和包裹着头脸的布巾除下来扔了。“你这衣裳也别要了,东西就放你驴车上!赶紧走!”
庄头在那人上马车前又问了一句,“徐爷,咱们就这样走了,庄子上这些人怎么办?开春了,人手怕是不够!”
徐爷不屑一笑:“不过是些佃客,又不是良人,连个户籍都没有,管他们作甚?死光了就死光了,这年景失了田的良人遍地都是,还怕找不到干活的?若不是看你这么多年来对大管事还算孝敬,你们一家也得留在这儿等死!”
庄头忙谄笑着点头,“是是,多谢大管事体恤。小老儿都明白!”
驴车上,一个八九岁的小男孩儿刚要咳嗽,就被她身旁的妇人捂住了嘴巴。“宝哥儿,忍住了,千万别咳,若是让人瞧出来,咱们一家都出不了村了!”那妇人说完又不放心地叮嘱驴车上其余几个女孩儿,“记住了,不管谁问,都说宝儿只是风寒。他一直在家里待着,哪儿都没去!”
大大小小的女孩儿们齐齐点头。
驿馆后街的茶肆里,庄头坐立难安地吃完了一杯茶,临走时将麻布包袱落在了桌子上。没多久,隔壁桌一个驿卒打扮的人拿起包袱,走出了后街。
马车上的徐爷直看到交接完成才满意地放下了车帘。“走吧!”
醉仙楼外的街面上,凤翔府的百姓们眼中闪烁着好奇和猜测的光芒,低声议论着刚才发生的事情。
“刚才被刺的可是那个从长安来的刘员外?”
“刘员外?就是那个在城中发粮的女官?”
“可不是嘛,那位刘员外真是菩萨心肠,一来就给咱们这些小民百姓讨公道。这样好的官,怎么还有人刺杀她?那伙儿贼人真是狼心狗肺!”
“那个跟她抱在一起的俏郎君又是谁?”
“怕不就是赵郡李氏的那位二郎君?”
“真的假的?那可是赵郡李氏的嫡子,怎么会突然来到咱们这小地方?”
“若不是那位二郎君,刘员外怎会当街与他搂搂抱抱的?”
“真真是般配!昨日我就在府衙门口,那时就想,得是什么样的郎君才能配得上刘员外,如今这一瞧,李公子长得可真是一表人才。两人站在一起,真是一对璧人。”
“哎,这样的好姻缘,真是让人羡慕啊。”
“那李公子来找刘员外做什么?这都快过年了,怕不是要接刘员外回长安?”
“哎,要是刘员外能一直在咱们凤祥府就好了!有她在,那些狗仗人势的东西还敢出来欺压咱们?”
“嘘,小声点。”
马车缓缓行驶在凤翔府的石板路上,车轮碾过路面的声响与车外的喧嚣形成鲜明对比。车内,李二与刘绰相对而坐,空气中弥漫着一种难以言说的温馨与宁静。
李二的目光始终温柔地落在刘绰身上,他伸出手,轻轻握住了刘绰微凉的手,声音低沉而柔和,“绰绰,你瘦了。”
刘绰微微一笑,反握住他的手,感受着他掌心的温度。“不过是些日子没见,哪里就瘦了。倒是你,一路奔波,辛苦了。”
李二轻轻叹息,将她拉近,让她的头靠在自己的肩膀上。“我说过要保护你,却总是让你陷入危险之中。”
刘绰摇了摇头,玩着他的手指,轻声道:“不,你已经做得很好了。胡缨和吴钩一直都在尽心尽力地保护我,夜枭也帮着查到了不少关键线索,是我自己有时候太过冲动了。”
马车轻微的颠簸让两人的身体轻轻相触,刘绰闭上眼睛,感受着李二的气息,她的心中充满了甜蜜与安宁。
李二紧了紧手臂,让她更贴近自己,“绰绰,你已经做得很好了。一路行来,关中百姓无不对你是感恩戴德。等这一切结束后,咱们一起回长安。阿耶来信说今年会回长安过节,想来是要筹备咱们的婚事了····”
说着说着,耳边传来浅眠的呼吸声,李二的嘴角勾起一抹温柔的笑意。
“看来是真的累了!”他轻轻地调整了一下姿势,让刘绰能够更加舒适地依靠在自己怀中,然后小心翼翼地为她披上一件柔软的披风,手指轻轻抚过刘绰的发丝,低声道,“思君如满月,夜夜减清辉。这回我是真的体会到此中滋味了。绰绰,我想你了。此生得卿,如得一知己,吾愿足矣。”
李二俯身,轻轻地在刘绰的额头印下一个吻。
不知过了多久,马车缓缓停下,李二没舍得将人唤醒,轻轻将刘绰抱起,步出车厢。
驿馆外,正有不少百姓聚集。他们想要表达谢意,刘绰却婉拒了他们送来的所有东西,便想了个主意在驿馆外的街道上摆设供桌香案,供奉清凉仙子。
见一个好看的少年郎抱着刘绰下马车,又听闻了刺杀一事,纷纷揣度起刘员外是不是受了重伤。
“菩萨保佑,刘员外平安无事,长命百岁!那些杀千刀的,全都不得好死!”
进了驿馆,李德裕将刘绰轻柔地放在床上,细心地为她盖好被褥,然后静静地坐在床边,看了好一会儿才到了外间。
绿柳迎上来禀报:“郎君,此地驿长在外头等着拜见,问您房间布置起来可还有什么要求?”
李二摆了摆手,问的却是刘绰的事,“你家娘子这些日子饮食如何?用得香么?”
随行的诚管事忙躬身道:“郎君放心!”说完,便推门出去了。他家郎君无论走到哪里,一应器具都是自带的。驿馆自然摸不着他的脾气。
绿柳忙跪地道:“娘子这些日子劳心费神,饮食极为简单,夜里睡得也不好。郎君恕罪,都是奴婢们伺候不周!”
不一会儿,胡缨、陈烈等跟在刘绰身边的人全都进了屋子。
李二轻声道:“将这些日子发生的事一一报来,事无巨细。”
刺史府内,张年正焦头烂额地听着刑房众人的禀报。
“午时出了命案?于参军,这样的事你自去处置就好,因何报到本官这里?本官还要查刘员外被刺的案子呢!对了,你得派几个得力的去驿馆,该问话问话,便是没有结果,样子还是要做足,怎么也得想出一套合情合理的说辞出来。”
“回府君,这案子有些大。还要您定夺才好!”于参军颤着声音问。
“有些大?”张年正色道,“报官的是谁?案发地在哪儿?一共发现了多少具尸体?身份可曾确认?”
“报官的是个过路的农夫,案发地在大柳树乡,下官已带着仵作去勘验过了,尸体有五十四具。身份····身份有些确定了,有些不好说····”于参军底气不足道。
“不好说?此话怎讲?你向来是个做事清楚的,怎得今日支支吾吾的?”
“这里头有些是裴家的护卫,有些似乎是长安来的····”于参军说着,一旁的刑房书吏呈上了证物,那是张做工精美的令牌。
张年拿起证物看了一眼,见鬼似地将那令牌扔远了。“晋阳公····这是从尸体身上搜出来的?”
于参军忙不迭点头。
“那怎么还有裴府的护卫?他们可是互殴而死?”
又一名书吏呈上一份仵作的验尸格,“禀府君,他们都是被第三拨人杀死的。从伤口上看,凶器有两种,由此推断,凶手应是两人。像是那对数年前被通缉的雌雄大盗,血扇郎君和玉面阎罗!”
张年揉了揉发昏的脑袋,“这份尸格是谁写的?可再找人验过?”
“回府君,这份尸格是王正宾所写。他是几十年的老仵作了,从未出过错!”于参军也擦了擦额头上的汗。
张年这才扫到落款处的署名。天爷啊,他这是造了什么孽!刘绰还没送走,又来了赵郡李氏的郎君,如今晋阳公主府的护卫还死在了他治下。
张年当机立断,“传我命令,全州府搜捕那对雌雄大盗。还有,通知裴府,让他们来认尸。他们与公主府沾亲带故,自然是由他们将此事告知公主府好些。”
“下官领命!只是···大柳树乡本就有裴家的几处庄子在,死者里头有几个常与咱们的衙差在一处吃酒,这才被认出了身份。因此,一回城下官就已去过裴府了。可他们说···他们说死者并非裴府护卫。”于参军硬着头皮说道。
张年心里“咯噔”一下,一种不好的预感涌上心头,这帮人怕也是要进城去刺杀刘绰的,却不知为何,被那对雌雄大盗给杀了!
否则,裴府为何死了人却不敢认?
裴府内宅,昏迷中的裴九刚刚苏醒,犹自惊魂未定。
裴弘来回踱着步,“你说打晕你的是公主府派来的那对夫妻?我倒要问问公主殿下,她这是什么意思?便是要灭口,为何要牵连上咱们府上的人!”
“阿耶,不可……他们说看在这些时日在府上养伤的情面上才饶我一命!那妖妇要我闭紧嘴巴,若将此事告知公主殿下,她会杀了我的!”裴九缩在床角瑟瑟发抖。
裴弘眉头紧皱,沉思片刻道:“此事当真蹊跷,那对夫妻为何要自作主张杀了公主府的人?好在今日你们没去醉仙楼,野诗良辅早就带兵守在那里了。如此一来,刺杀的事怎么也查不到咱们头上。你且安心在家休养,我出去探探情况。”
与此同时,李六郎也在府中拍着桌子大骂:“岂有此理!韦十一不是说毒他来下么?那个母老虎只带了四个护卫,这么多人都杀不了她?最可恨的还是郭家,竟真的作壁上观!”
李岩想得却不是要抱怨哪个,“为父早就跟你说过,刺杀下毒那都是下下策,难免贻人口实。若非我将咱们府上的人扣下了,恐怕此时已经引火烧身了!”
“阿耶放心,儿子看得清清楚楚,舒王府那些人全都死了,绝没留下活口!如今那个李德裕来了凤翔府,恐怕再要动手也难了。王府那边自怪不到咱们头上去,可嗣道王那边咱们该如何交代?”
李岩捋了捋胡子,高深莫测道:“大灾之后,必有大疫。若是她死于疫病,岂不是神不知鬼不觉?疫病一起,她就是想走都走不了了!还怎么赶回京向圣人告状?”
李六郎闻言眼睛一亮,“还是阿耶高明!如此咱们就可置身事外了!只是……那母老虎身边守卫森严,如何才能让她染上疫病?那个刘绰可是有神医的名号啊……”
李岩瞪了他一眼,“蠢货!这里是凤翔府,驿馆里难道都是她的人?便是她用的都是自带的器具,她身边的人呢?神医又如何?疫病里死的神医还少吗?”
傍晚,张敬则和郭凌岳府上都送来了请帖,邀刘绰与李德裕共同赴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