宴会结束后,在回家的路上,刘绰还在回味着宴会上的情景。
“姓杜,名牧,杜牧!”
“绰绰,你怎么了?”李二关切地问。
“二郎,他是杜牧,我居然抱了杜牧。”刘绰双眼放光地说。
“我知道,我知道!”李二伸出长臂环住她,“绰绰,我只是没想到你这么喜欢小孩!”
刘绰听出来他语气中的暧昧,转移话题道,“对了,二郎,为何我看你抱孩子抱得倒是熟练至极!”
“别看我这样,在郴州的时候,也时常会抱大兄和大嫂的孩子!真想早日与你成婚,生一个咱们自己的孩子!”李二把脑袋搭在刘绰的肩膀上道。
咱们自己生的孩子固然无可取代,可他是大诗人杜牧啊!
此刻,刘绰倒恨不得直接冲去顾若兰面前炫耀一番了。
想起前世遇到的一个相亲对象,才第二次见面,便将‘我父母着急抱孙子’挂在嘴边。
她问:若是生的不是男孩儿又该如何?对方答:那就想办法生男孩儿。
刘绰看着李二问:“二郎,你喜欢儿子还是女儿?想要几个孩子?”
这在她的前世,可都是送命题。
李二认真地思考了一下,说:“只要是咱俩的孩子,儿或女,我都喜欢。至于数量嘛,自然是多多益善。”
刘绰听了这话,心下叹了口气:多多益善?生孩子又不是下小猪仔!
古人的确讲究孩子多多益善,她就多余问这句。
至于带孩子的事,就更不用她操心了。看杜家养杜牧那阵仗,赵郡李氏家的乳娘数量只会有过之而无不及。
“也不知道,我那份食谱合不合小杜牧的胃口!”
“就这么喜欢杜家这个十三郎?”李二拉着她的手亲了一下,“刘掌食的食谱那可是皇室都极为推崇的,杜相虽然回到长安的时间不久,却也是有所耳闻的。我瞧刚才杜相接过食谱的时候,很是高兴。”
“我有预感,这孩子长大了一定很有出息,就像昌黎先生和河东先生一样有出息。”
李二笑得开心,“京兆杜氏的郎君,自然不会差!”
“你觉得,杜相会支持我们查清楚九个州县的幕后之人吗?”刘绰问道。
李德裕沉吟片刻,然后道:“杜相一向以社稷为重,若我们能拿出确凿的证据,他应该会支持我们。”
待回到家中,刘绰又将今日在杜佑府上的事告诉了刘坤。
刘坤听罢,沉默良久。“此事关乎民生,确实不可大意。不过,在没有确凿证据之前,切莫轻举妄动。”
刘绰明白父亲的顾虑,“女儿晓得。一切还要等韩风他们带回消息再说。”
与此同时,阿力、韩风、夜枭等人一路上风尘仆仆,终于来到了目的地。然而,这里的情况却比他们想象的更加严重。
城门紧闭,守卫森严,即便身有经商官凭,他们当日也根本无法进入城内。无奈之下,他们只好在城外找了一家客栈住下,打算从长计议。
十数日后,韩风和阿力等人从凤翔府返回,带回了一些令人震惊的消息。
“五娘子,二郎君,我们在凤祥府城中,走到哪里都有人盯梢。后来,在一间破庙里,见到了几个逃荒的灾民。他们衣衫褴褛,面黄肌瘦,有的身上还带着伤。他们说,这三个月来,凤翔府的粮价飞涨,一斗米竟卖到了两千钱。许多人为了活命,只能贱卖家产,甚至卖儿鬻女。”
韩风一进门,便迫不及待道。
正在跟刘绰下棋的李二,蹙眉问:“带着伤是怎么回事?”
一旁的夜枭道:“我们见到有官兵在驱赶灾民,不让他们离开凤翔府。有的灾民,因为反抗官兵的驱赶,被打断了腿,躺在路边等死。”
刘绰听到此处,握紧了手中的棋子,“真是岂有此理!这些官兵,简直是为虎作伥,助纣为虐。他们自己也有亲人,对吃不饱的饥民都下得去手,就不怕天打雷劈吗?”
李德裕也愤怒不已,“这些官兵如此行事,定然是有人指使。看来,此事比我们想象的还要严重。”
韩风又道:“凤翔府内,的确有人在大量收购棉花,价格压得极低。那些百姓为了换粮活命,也只能将棉花贱卖给他们。那些收棉花的商贾,将饥民们收到作坊中织布劳作,却是只管两顿稀粥,不给工钱。”
阿力也道:“我们还打听到,这些收购棉花的人,都是来自长安的商贾。织造出来的棉布,都打着我们云舒棉布的招牌运去了东都。”
李二眼神冷冽,落下一子,“好大的胆子!”
刘绰分析道,“如今当务之急,是要弄清楚到底是谁在背后操纵这一切。”
李德裕点点头,“可曾查过那些长安商贾的幕后主使?”
“查过了!其中有几家与那位涿州的赵明诚颇有渊源。赵家本就是经营丝绸生意的。”韩风道。
“这倒听着有趣了!他这是没娶到蓉姐姐,恼羞成怒了?”刘绰看向韩风,“此事我们也不能坐以待毙。得派人去一趟东都,看看那边的情况。”
韩风忙道:“已经有兄弟跟着去了!约好了,每日都要将查到的消息八百里加急送回长安。”
李德裕冷笑,“想不到舒王妃是打算在棉布生意上做文章!”
“对了,你们这回去凤翔府见到关夫子了么?”刘绰有些担忧地问。
“属下们试着摆脱跟踪,往关夫子所在的村子去查探过。只是村中鲜少见到外人,几乎家家户户都宅门紧闭,根本无法打探消息。”韩风道。
“城中还好说,只需封闭城门就能控制住百姓进出。可他们哪来那么多兵力,竟能阻止村民们外出逃荒?”李二也有些百思不得其解。
“如今凤祥府境内,严令各村之间也不许走动。村正每日都要在村中清点人口,一旦发现少了一人,便要连坐问罪!”夜枭道。
刘绰心中冷笑,还真是不出所料。“原来如此!学馆呢?关夫子是学馆的坐馆先生!”
韩风摇了摇头,“学馆也关了。听住在学馆附近的乡民说,关夫子自从得知老家遭灾之后,便四处奔走,想办法救济灾民。可惜,他一个穷书生,能有多少力量?最后,他自己也病倒了。”
刘绰心中一阵难过。
李二握了握她的手,安慰道:“关夫子是个好人,定然吉人自有天相。可曾托乡民前去探望过关夫子?”
夜枭回道:“属下二人托人传信后,在学馆附近偷偷见了关夫子。他老人家看着精神头尚可,就是气愤于县衙的封城令,这才急火攻心病倒了。”
韩风从怀中掏出一份告示,“这是关夫子要小人转交给五娘子的!关夫子说,告示上说得好听,他们却什么都没有等来。数月来物价飞涨,许多人家都快撑不下去了。我们走的时候,将身上带的银钱能留的全都留下了。”
刘绰将告示打开,只见上面写道:
本府近闻四境之内,天灾肆虐,稼穑失收,民不聊生。然本府念民之所依,忧民之所苦,已上达天听,求得朝廷赈济,不日将有粮米抵达我境,以解燃眉之急。
然而,近有流民四起,离乡背井,此非但无助于本府赈灾之策,更易引发疫病流行,扰乱地方安宁。故本府依律令,特颁此告示,晓谕四方:
一、自即日起,凡我凤翔府境内之百姓,无论士农工商,一律禁止擅自离境。违者,依律究治。
二、各村村正,须日日清点户籍,确保无一人流失。若有遗漏,连坐其责。
三、本府将严查奸商囤积居奇,哄抬物价之行。一经发现,严惩不贷。
四、凡我府中百姓,若有粮食短缺,可向村正禀报,本府将酌情放粮,以纾民困。
五、本府亦将严禁谣言传播,扰乱民心。若有造谣生事者,定将依法严惩。
六、望我府中百姓,秉持忠厚,恪守本分,勿轻信流言蜚语。
此告示即日起生效,直至灾情缓解。愿天佑我凤翔,百姓安康,社稷稳固。
落款处还有凤翔府的大印。
刘绰将告示递给李德裕,“二郎,你看这告示说得是何等的言辞恳切!”
李德裕看完后冷哼一声,“这分明是一纸空文!若真有赈灾粮款到来,那些灾民何至于落到如此地步?我倒要看看,到底是谁敢在我大唐的土地上兴风作浪!”
夜枭又道:“回来的路上,属下等也搜集了其余几个州县的告示。过关卡时,文书类的东西搜得格外仔细。若不是韩兄手巧,将它们缝在了一件袍子里根本带不出来。”
刘绰接过那些告示,一一翻看。
“二郎,你看看这些告示,是不是觉得有些奇怪?”
李德裕接过那些告示,仔细查看后,沉吟道:“这些告示的措辞和凤翔府的如出一辙,仿佛是同一人所写。”
刘绰将那些告示往桌上一拍,愤然道:“他们想通过这些告示,将百姓的目光引向外界,让百姓们觉得是朝廷不作为,而不是他们贪赃枉法。”
“真是其心可诛!”李德裕眼中闪过一丝杀意。
“不错,他们为了一己私利,竟然置百姓的生死于不顾,此等行径,天理难容!”刘绰也愤怒不已。
李德裕摸了摸告示上的官印,“有这些告示在,已足以让御史台的言官们上疏弹劾,请求彻查此事了。到时这九个州县的父母官都得上书自辩。葛临川或许是个不中用的。可我族兄李巽在地方多年,见惯了这些州府官场上的门道。如今,他身兼御史大夫之职,幕后之人定然很快就会浮出水面。”
两人将告示分成了数份,分别送去了杜府、韦府和顾府。剩下的则被送去了刘禹锡、柳宗元、李绛等几个御史台官员家中。
月色朦胧之下,李巽家的灯火依旧通明。老人坐在案前,眉头紧锁,手中紧握着那份告示。他反复审视着官印,心中疑云重重。
一旁的李缄道:“父亲,此事非同小可,若真如告示所言,那这九个州县的父母官,便是视百姓生死于不顾。此事必须彻查。”
“嗯,我即刻便上疏弹劾,不管是谁如此胆大包天,都绝不能姑息。”李巽提笔,墨迹淋漓,一气呵成。
与此同时,杜佑也在府中审视着手中的告示。他的眼神中透露出一股锐利,仿佛要穿透这薄薄的纸张,看清背后的真相。
“能让关中九地都乖乖就范?想不到嗣道王的手竟能伸的这么远!”
韦贯之也在家中与几位亲信商议着。
一位谋士劝阻道:“阿郎,此事涉及九个州县,非同小可。我们必须慎重行事,不可轻举妄动啊。”
柳宅中,柳宗元则将告示置于案上,目光冷冽,“梦得兄,此事若真,那便是我大唐官场之耻。我等身为言官,岂能坐视不理?”
客坐一旁的刘禹锡道:“那咱们便将在渭南和蓝田查到的消息一并上奏圣人!”
朝堂之上,气氛凝重。李适坐在龙椅上,面色沉凝,他看着手中的奏章,眼中闪过一丝怒意。
“诸位爱卿,此事你们如何看待?”李适的声音在大殿中回响。
杜佑出列,声音铿锵有力,“陛下,此事关乎百姓生死,不可不查。臣等请求陛下立即下旨,彻查此事。”
李巽亦上前,“臣请陛下严惩涉案官员,以儆效尤。”
韦夏卿和顾少连也纷纷上前,表达了自己的立场。
李适沉吟片刻,然后缓缓开口,“朕亦不愿百姓受苦。既然诸位爱卿都认为此事必须彻查,那朕便准了。”
因为圣人暴怒,朝廷很快派出了钦差大臣,前往关中地区调查此事。刑部、大理寺、御史台全都有份参与。
朝堂之下,不少官员都心中惶恐,他们知道,这场风波,恐怕不会轻易平息。
京兆府内,李实脸色极为难看,他猛地一拍桌子,怒道:“这些御史,真是多管闲事!去查,到底是谁吃了熊心豹子胆,敢在太岁头上动土!”
他来回踱步,心中焦急万分。
“府君,现在该怎么办?”心腹小心翼翼地问道。
李实停下脚步,眼中闪过一丝狠戾,“传令下去,让他们做好应对,无论如何都不能让此事牵扯到本王。否则,别怪本王翻脸无情。”
“京兆府治下的自然好说,关中这些····”
李实踹了那名心腹一脚,“蠢才,这么多年,他们治下社仓的粮去了哪里,旁人不知道,本王能不知道?他们若不想死,就得把嘴巴给本王闭紧了。”
“是,小人这就去办。”心腹领命而去。
李实又坐回椅子上,深吸了几口气,试图平复自己的情绪。他知道,现在最重要的是冷静下来,想出一个万全之策。
而最好的对策,自然是如何将罪责推给别人。
“这回的替罪羊找谁好呢?”
一月后,随着调查的深入,李实越来越多的罪证被掀了出来。
面对此次灾情,李实非但没有减免百姓赋税,反而横征暴敛,逮捕百姓强迫缴税,强征20万贯。
身为御史的柳宗元和刘禹锡,再次决定联名上疏弹劾。
臣御史柳宗元、刘禹锡诚惶诚恐,稽首顿首,谨奏:
伏见京兆尹李实,身受皇恩,位高权重,本应勤政爱民,为君分忧。然近闻关中大旱,赤地千里,百姓苦旱,哀鸿遍野。实不思赈灾救民,反乘机横征暴敛,加重赋税,致使民不聊生,怨声载道。
《书》云:“民为邦本,本固邦宁。”今李实倒行逆施,视百姓如草芥,视国法如无物。其罪一也。灾荒之际,不思减免赋税,以舒民困,反而加重盘剥,其罪二也。更甚者,竟动用兵丁,强征暴敛,使百姓流离失所,家破人亡,其罪三也。
臣闻“国之兴,视民如伤”。今李实之为,上干天和,下失民心,实为国家之蠹,百姓之害。若不早正刑典,何以安百姓?何以儆效尤?
伏乞陛下,察实之罪,明正典刑,以肃朝纲,以安黎庶。臣等不胜惶恐之至,谨奉其奏。
谨奏以闻,伏惟圣裁。
在杜佑的默许下,大理寺、刑部、御史台调查此案的官员也联名上疏,陈列其罪证。
“恭惟皇天后土,载育群生,雨露均施,期于岁稔民丰。然今有不逞之徒,嗣道王李实,恃宠而骄,怙势而虐,其罪难书,臣等不敢隐匿,敢以实奏。
李实,道王李元庆四世孙,本应忠君爱民,上报天恩。而其行径,实为骇人听闻。贞元八年,李实为军需官,克扣军饷,致士卒怨怒,欲杀之而后快。
贞元十九年,大旱降灾,关中饥荒,百姓流离。李实不思赈灾,反借机敛财,百姓苦不堪言。
又,李实与御史王播争道,竟以私怨诬奏,致王播贬官。万年令李众,因不合其意,亦遭诬陷,远谪他州。实更以权谋私,用亲信房启为万年令。
今关中九地封锁门户之事,李实之罪行亦昭然若揭。其所作所为,上负皇恩,下悖民望,实为国之大蠹,民之巨害。
伏乞陛下,明察秋毫,严惩李实,以正朝纲,以安百姓。臣等不胜惶恐之至,谨奉其奏。
谨奏以闻,伏惟圣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