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那天发现秦钰的异常后,黎安就时时注意着秦钰的一举一动,想找到点证据证明自己的猜测。
可他观察几日,都没再发现秦钰的异常,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在闭关,没人刺激到他的情绪。
这几天下来,秦钰真算得上是心如止水了,识海里也是无波无澜。
难道是自己猜错了?
现在的秦钰依旧只是当年回忆的投影,而那天的异常,是真的被戳到了痛处,或者是他自己的心念偏差,导致的移情错觉?
尝试调动力量未果,黎安有些丧气。
先前明明感觉,他可以根据自己心意调用力量了,到头来还是记忆的重现,行为在从前与当下的重叠?
那他之前收集的秦钰的灵魂碎片呢?
系统背包打不开,黎安也不能肯定灵魂碎片是消失了,更不能肯定灵魂碎片消失后会跟当下最后一块灵魂碎片自动融合。
但看当时系统空间的波动,以及突然的系统入侵,明显是秦钰在自己的灵魂碎片上做了手脚,才会在最新一块灵魂碎片完全融合后,导致系统被未知力量入侵。
他是看着上个世界得到的那块灵魂碎片融合后,才开启的新世界的任务,也是在那个时候将灵魂碎片放回系统背包的。
变故是在灵魂碎片被放回系统背包后,又过了三到五分钟才发生的。
要说这其中没有关联,那是不可能的。
自护心鳞涌出的,阻止他从撕开的时空裂缝离开的力量,就是最好的佐证。
秦钰的本体意识,肯定也在这个世界之中!
意识不能单独存在,哪怕这是一个以秦钰的记忆为蓝本,构筑的一个类似幻境的世界。
好歹也穿梭时空这么多年,单纯的幻境,还是确实存在的小世界,黎安多少是能辨别的。
这个世界存在,只是不知道秦钰用了什么方法,让时间回溯到了从前。
说是将时间回溯到从前也并不准确。
当下的人与物确实是以特殊的力量重现的,他们存在过,或许现在也还存在着,但绝不会是以那段过去中的面貌。
秦钰借这个原本的世界根基,编织幻境,重现了当年,幻境之外,才是这个世界的现在。
所以,他现在是要等幻境结束,才能抓到人?
如果灵魂碎片已经不在系统背包里了,那此刻应该已经跟最后一块灵魂碎片彻底融合,达成了完全体了吧?
还是……
幽幽看向正在打坐的人,黎安又“飘”到秦钰面前,盯着那张脸仔细端详。
最后的融合过程,是要将这段过去完全重现吗?
他在这具躯体里,沉睡在从前的意识之下,等一个苏醒的契机?
或者,已经在慢慢醒来,渐渐回忆起他们在小世界里的种种?
黎安琢磨不出答案,有心一探秦钰识海深处,又怕会惊扰到此刻正在修行的人,导致他走火入魔。
再者,他现在要调用树妖的力量,好像也需要些什么契机,到底是不是他调用的力量都不好说。
就算能用,树妖这点力量……
别把自个儿的魂体整散了。
这世界虚虚实实,让人摸不清门道,万一出现什么改变过去影响未来的情况,那他岂不是算自己作死?
等待的滋味并不美妙,对于耐心不好的人来说,尤其如此。
但他这百年都等了,再说远点,往前数万年都等了,好像也不急于这一时。
盯着秦钰看了一会儿,黎安不大高兴地又回秦钰识海去了。
现在除了等着,他好像也没有别的办法。
那就看看,他还有什么把戏要玩儿。
这笔账,回头再跟他算!
他们之间,多的是账要算,现在不过是又多了眼下这一笔而已。
黎安正是不高兴的时候,径直回了识海,因而错过了秦钰面上轻微的变化。
紧绷的面皮在黎安的意识回到识海的刹那,微不可察地放缓,抿成线的唇松开些许,眉尾微收,鼻翼翕动,像松了口气。
等黎安感觉到顺着灵魂之力流淌而来的几分疑惑,再钻出来端详时,已是什么痕迹都抓不到了。
“这小子又想什么呢?一天天的,哪儿那么多疑惑?‘十万个’都形容不了他这百年来问的为什么了。”
兀自嘀咕了句,黎安又钻回了识海,“心眼子真多。还以为是我猜中了什么,这小子绷不住露馅儿了。”
无声的抱怨,本为自言自语,却不知拨动了哪处心弦,叫识海漾波,情思不明。
闭关到第十七天时,识海一阵异动,扰动修行中的人,意识沉入识海,却感温凉气息漫过识海,如风拂波。
醒了。
心间欣喜难抑,秦钰的情绪顺着彼此间灵魂的联系传向彼岸。在将要到达时,被一道无形的屏障阻碍。
“我不要吃这些东西,难吃死了!”
意识本没有声音,却在神念相交时,具化为声。
很清冽的声音,如晚风吹竹,沙沙脆声,有着宁静人心的神奇。
一如他本身能涤荡浮躁的声音,正像心里想过千百遍的那样。
秦钰自动忽略了那语气中的不耐烦,一时怔愣,片刻后才回神,迟疑传达一句,“你是,树妖?”
“这不是显而易见吗?”
对无辜身死颇有怨念的残魄,刚一恢复,就毫不掩饰地将自己的怨怒倾泻,“你问的这是什么废话?”
这咄咄逼人的嘲讽,终于是让秦钰注意到了树妖的情绪不佳。
还不等他问,树妖已经开始了喋喋不休,“我说,你人不大,事儿怎么那么多?你不知道要消化你那些带着情绪的灵魂之力,是一件很麻烦的事吗?我不想吃,你还硬塞过来。都提醒你别给了,你当我跟你玩儿欲拒还迎呢?”
像是察觉自己用词不当,树妖话一顿,却仍旧没给秦钰说话的机会,“哼,看在你还有些良心,是为了保我魂体不散的份儿上,我不跟你计较。下次不准再随便给这些垃圾过来,很难消化的!”
又像是在这话里想到了什么,树妖话锋又是一转,“你小子其实是故意的吧?有时候,我分明感觉到,你其实没什么事儿,但专门拿混了强烈情绪的灵魂力量刺激我。非得要我不乐意吃,拒绝你,你小子才罢休。”
“欠揍呢!”
威胁之后,又想起自己现在没身体,揍不了人,树妖颇有些气急败坏,冷哼一声,“吵人睡觉,天打雷劈!怎么,你以为我意识混混沌沌,醒不过来,就可劲儿当蚊子,这儿叮一下,那儿叮一下的,拿我当你修行时的养料,清理心境里的垃圾呢?”
这百年来,树妖可谓是窝火已久。一朝能与“罪魁祸首”意识对话了,哪是一时半会儿能停得下来的?
一直插不上话的秦钰沉默着,心情微妙。
话好多。
此刻,秦钰的心境,与旁观的黎安,意外的相同。
黎安甚至想捂脸,可惜他这会儿没有实体,有也控制不了自己的身体,只能尴尬又舒爽地听树妖数落秦钰。
自己以前,是这么话痨的妖吗?
有些丢脸。
但听秦钰被骂,又觉得很爽。
都是他想骂的。
该说不愧是从前的自己吗?
秦钰是完全没想到,自己以前所以为的安抚,原来是树妖在拒绝自己带着情绪的灵魂力量。
说不失落是假的,但他真的好能说。声声质问、数落,听得秦钰在失落里又生出愧疚,愧疚里又有几分隐秘的愉悦。
唇角不受控地轻扬,却又在察觉时压下,绷成疑惑不解的一线。
被骂有什么值得高兴的?应该是欣喜于,他终于醒来。
秦钰思量着,有些走神。
“喂!跟你说话呢!”
灵魂相连的最大坏处,莫过于一不小心的情绪波动,如果不加掩饰,就会在瞬间被对方全面知晓。
心有怨气的树妖忙着数落,同时也不服气地汲取秦钰的灵魂力量作为补偿,放开了彼此间的屏障阻隔。
秦钰向来习惯了与树妖共享自己的灵魂与情绪,又被一连串的数落砸得回不过神来,一时不察,心绪的波动,尽数被树妖感知。
黎安当然也同步感受到了他的走神。
带着看好戏的愉悦,却也同步了树妖的不悦,一边不高兴,一边莫名开心,又有因对面人的震撼、迷茫情绪而搅动的心绪。
一时之间,诸味驳杂,黎安又体会了一把当初意识三分的头疼。
好吵。
树妖的叨叨不停,黎安渐生了不耐烦,也不知道这火气是受树妖意识影响冲向秦钰的,还是对着这喋喋不休的曾经的自己的。
等树妖好不容易数落得累了,魂体都缩小了些许,可见这场意识对话,对他的消耗不小。
“对不起。”
终于能插上话的秦钰,诚挚道着歉,又将自己的灵魂力量引渡过去,补充着树妖的消耗,“我以后会注意的,尽量将灵魂力量里缠绕的意识剥离后再给你。”
见他认错态度诚恳,树妖很是满意,又嘀嘀咕咕抱怨了两句,就歇了声息,陷入沉眠休息恢复去了。
识海里突然静下来,秦钰反倒是一时不习惯了,同时却也松了口气。
看来他先前的设想不是没有道理。
树妖的意识苏醒后,真的很吵。
可他意外的不排斥。虽然那些抱怨,跟他预想的,会像自家师父一样的关怀与道理并不相同,但却有着别样的滋味。
向来只有自己向他显露情绪的时候,从不曾在他回馈来的力量里,感知到他丝毫的情绪波动。否则,也不至于将拒绝,错认成安慰了。
这一真相的发现,着实让人沮丧,可细细品来,却又莫名生出几分趣味。
原来自己叨扰了他这么久,可他还愿时时回应自己,虽然不是次次有回应,但多数都不会落空。
这是否,也算是一种在意呢?
他没说要离开。
抱怨了那么多,那么嫌弃、烦恼,却没想着离自己而去,扔自己一人。
记着树妖说的话,秦钰尽量将灵魂之力中的意识情绪剥离了,但他现在实力有限,并不能做到完全的剥离干净。
几许遗漏的情绪顺着灵魂力量而来,惹来树妖一声细微的抱怨,沿着彼此的灵魂联系传入秦钰脑中。
内容因树妖给予的反馈不多而不详,但这却是是秦钰头一回感受到树妖的情绪。
除开刚刚被数落时感受到的浓重怨念不算的话。
原本单向的情绪输出,在有了回应之后,给予人莫名的暖意欣喜。
这算是师尊所说的,人与人相交,在于推心置腹吗?
将心比心?
有心试探,又怕将对方惹恼,秦钰尽量平复心绪,却难掩面上欣喜。
能脱离识海,总览全局的黎安,感受着那点遗漏后流淌进魂体的愉悦,瞧着秦钰面上无可掩饰的笑意,生出几许疑问。
他真的有点什么属性吧?不然,挨个骂能这么高兴?
倒不是不能理解他在长久的孤独后,突然寻到知己相伴的心态。
但这不是好几十年前,他就放开心结去接纳他人的好意,也允许别人了解自己的情绪变化了吗?
想不通秦钰在高兴什么,黎安“飘”在一边,看着他傻乐,心情跟树妖同样无语。
寄生了一个奇怪的家伙。
黎安更怀疑自己当初会看上秦钰,是瞎了眼,还是猪油蒙了心。
怎么看,这都不是个正常的。
可当秦钰结束闭关,再次接管宗门事务后,收敛面上笑意,井井有条地打点好一切,一针见血道出他人错处时,黎安又觉得自己会看上秦钰,好像也不是没有道理。
嗯……自己好像也有点什么奇怪的属性。
竟然喜欢看他冷脸训人?
对高冷之花的征服欲吗?
细细回想那一世作为水族的王者,受秦钰教导的那些年,某人不像现在面对乾清门弟子这般冷硬,温和耐心,但也因为他太过温和,时常让自己摸不透他在想什么,总觉得他刻意在跟自己拉开距离。
外柔内刚,清冷自矜,是他从前对秦钰的印象。
是跟现在生人勿近,满身锋锐,让人不敢进犯所不同的非典型高冷之花。刻意拉开距离的冷淡,因他温和的态度,反而更让人心生采撷之意。
想着,黎安又觉得自己是有些变态底子的。
是恶毒炮灰任务做太多了吗?
还以为这几个世界的拯救任务做下来,已经洗白了。
但现在看来,高岭之花是摘到手了,但好像是朵黑心的,连带着他自己都被教得不对劲了。
又记一笔账,黎安寻思着以后该怎么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