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黑市街.其二
出乎铎宸意料，这家店铺的会客厅并不是像其他店铺那样噪音嘈杂、乌烟瘴气的加工坊，而是确确实实有着精致的店面。
金合欢原木板地面上打着闪闪发光的蜡，窗棂和门框边上龙飞凤舞的浮雕一尘不染，墙角一盆青翠欲滴的发财树生机勃发，闭上眼细细品闻，还能在空气中嗅到流动的暗香，必定是来自会客厅中央那张镶金边的大理岩茶桌中央，小巧的镂空金属刻花香炉中升腾的袅袅青烟。
“请等一等。”一位身着得体裙装的接待女郎露出可人的微笑，微微鞠躬，优雅地展臂作“请”的手势，示意三人到茶桌前坐下，“先生正在后厂监督工作，听闻诸位登门，已经派人去通知先生前来了。”
“我去为三位沏茶。”女郎转身，在以晶莹剔透的宝石缀饰的木架上取下一副同样华贵的金玉茶具，捻起茶壶耳，将托盘中三只不到巴掌大小的茶杯摆在三人面前，杯盘碰撞，如鸣佩环。
“哗哗哗……”听着女郎在不远处往壶中加注开水的声音，铎宸感到极度不适。铎宸现在的军衔是“临时特务少校”，在这之前，自己在军队中曾是上尉。作为中央王城的高级军官，又是王城亲军的王牌机师，铎宸也不是没有随长官出入过名流场所，但现在他只感到不适。
也许是机甲之城的粗犷狂野和这里的细腻雅致对立太过鲜明，让铎宸有些不适应。即便作为亲军上尉与那些高级军官、政客文人、小姐夫人们谈笑风生、意气风发的日子早已恍若隔世，铎宸还是记得那些时光。他不由得看向自己的腿——曾经自己的腿，在军装衬托下，显得格外挺拔修长，而在驾驶舱里，则灵活得能够驱动机甲作出其他任何人都未曾作出的飞行动作。看着自己丑陋的义肢，铎宸的不适感又加重了几分。
再抬眼看看女郎隐在瀑布般的黑色长发下娇媚的眉眼，铎宸又转头看着店铺外衣衫褴褛的过路人，产生了自己好似身在另一个次元的幻觉。店铺的门简直是道有魔力的传送门，铎宸这才注意到，门店的隔音效果也极佳。外面的碰撞声、吆喝声，通通都衰减到了如同从千里之外传来。
“你原来还有这等雅兴？”趁着女郎慢慢端着水壶，踱步过来的空当，清澜赶紧凑到臻耳边，脸上是不亚于铎宸的惊愕。
“我这个朋友，精明能赚钱，又会享受。”虽然有大胡子遮挡，但不难看出臻又笑了，“这些都是他年初搞来的，怎么样？”清澜只得不置可否地摊了摊手。臻本来似乎还想问问铎宸，但看见他似乎在沉思些什么，只好恋恋不舍地收住话头。
……
“这位是千汶·岳泰上将，联合王国皇庭议会议员之一，现任战争大臣。”师长整了整大檐帽，清清嗓子道，“将军阁下，这就是您要的兵了，铎宸上尉是都城守备队第一师团的王牌机师。”
“王牌机师吗？”上将花白的络腮胡子下隐藏着笑意，“上尉。”
“到！”铎宸一并靴根，绷直的指尖对准帽檐，敬了个军礼，神情肃穆。
“那，从今以后，你就在王城亲军服役了。”上将回了个礼，“礼毕，稍息。”王城亲军是全国上下行动等级最高的一支部队，能够进入者，必然都是精英中的精英，能够编入这支部队，是一名战士最大的荣幸。
“是！”铎宸响亮地回答，脸上是掩饰不住的喜色。
……
“哈哈……可……可不是嘛……”“咔哒！”军官宿舍的门锁一响，门应声而开，又迅速在身后被带上。铎宸在黑暗中摸索着，涨红的脸在黑暗中都滚烫发赤，“当时我的那个萨奇剪简直……简直……嘿，你要是试了就知道……”
“呀……！讨厌！”女人妖艳的喘息和笑骂传来，铎宸和那女人在黑暗中打成一片，又是一片不堪入耳的淫笑。两人搂搂抱抱，跌跌撞撞进到里屋，而铎宸也恰好碰到了灯开关——
“喀嚓！”“咳嗯！”铎宸感到心脏停跳。
自己手上拎着半满的酒瓶，衣冠不整，还牵着一个浪荡的女人，而这一切，都被发出咳嗽声的人听见了——千汶·岳泰上将。
“铎宸上尉。”岳泰缓缓起身，面无表情，同时整理着大檐帽，语气平静的可怕，“作为王城亲军的高级军官，你认为这样合适吗？”
今天晚上的酒会，铎宸作为岳泰上将的贴身士官随同出席，但自己大概是作弄得过了头，以至于没有注意到上将悄然先于自己离开了酒会。
“我……”霎时，铎宸酒已醒了一半，赶紧调整站姿，放下酒瓶，“长官，对不起……”
“上尉，你要将功补过才行。”岳泰平静地说罢，便大步流星地走过铎宸身边，径直出门，留下铎宸和那女人面面相觑。
……
“听好了。”再见到岳泰长官，已经是在第二个月的校官会议上——只有军衔在校官之上的军士才能够参加，而铎宸是作为岳泰上将的特别随从出席。然而，自上次军官宿舍的乌龙事件以来，铎宸和上将就未曾见面。现在侍立在上将身畔，铎宸还是不免面红耳赤，低着头不敢直视长官。岳泰却好像忘了这件事，只是忙着主持会议，“中央王城国立科学研究所军事部秘密推行的‘苍蓝圣剑’计划，最近交付给了我们军方，特别是王城亲军方面。”
“‘苍蓝圣剑’计划？”“那是什么……”讨论声此起彼伏。“安静！安静！”岳泰敲了敲桌面，会议圆桌正中央投射出全息投影模型——一台机甲，体态比一般的机体要修长些，四肢也更为纤细，装甲的棱角被极大地钝化，看上去倒更像生物，“我也知道这个计划的秘密程度很高，以至于我也是方才知晓。其中的技术背景和原理，我在此不予解释，那对我们而言没有意义。”
“机甲……”铎宸看得出了神。自己打小就喜欢机甲，也许现在是因为有了王牌机师的头衔，自己和机甲之间似乎又有了更多奇妙的羁绊和共鸣。
“我们现在知道的是，需要推选出一个机体的候选机师，参与开机测试。”岳泰继续说，“这是全新技术集成的机体，皇室方面也相当重视，我们绝对不能懈怠，懂了吗？”
“我去。”还没等其他校官发言，铎宸主动站了出来，“我有意愿，上将阁下。”
“这小子真是……”其他校官看上去很是恼火，但铎宸心里清楚，实际上，他们心里必然都在偷笑——让自己的部下免于参与这样的麻烦任务，自己也无需受部属调动的工作安排困扰，乃何乐而不为之事。但最好的做法还是做出一副懊恼的表情，让自己在上将面前显得积极进取、工作认真。
但铎宸不管这么多。铎宸还记得上次上将要求自己将功补过时的冰冷语气，仅仅只是一个新机试驾的任务，铎宸知道，以自己的驾驶经验和技术，说是易如反掌都显得有些过分了，更何况这是试驾，对自己而言，就是游戏。
“铎宸上尉积极性相当高。”岳泰上将戴着白手套的手抚着胡茬，“上尉也是我们的王牌机师，确实相当妥当。”
“如果选定上尉做试驾员，你们其他人也不能闲着！”上将一挥手，“实验城区的所有居民必须疏散，这个任务就交给你们！试驾很快就要举行，要抓紧！”
……
“请注意！”苍蓝圣剑号开启了扩音器，铎宸将嘴凑近话筒，“两台不明机体，你们触犯的是全境联合王国中央王城的领空，请迅速离开，否则我们将对你们进行武力制裁！”
紧身的神经传感驾驶服上，蓝色电路灼热发烫，而铎宸身体的肢端却因为血液循环受阻而冰冷，弄得自己很不舒服。神经传感头盔内壁的图像也不太清晰——准确说，图像是直接呈现在自己的神经系统当中的，但因为本质上还是外接脑机，神经传感连接无法实现像自己的身体一般自如控制，视觉传感效率也不算高。
“你看不出来我和这家伙是敌对关系吗？！”天空中，黑紫色的执行者号压低飞行高度，闪过一发光束，流光直飞向苍蓝圣剑号，苍蓝圣剑号连忙向一旁扑倒，勉强躲开。
“检测到目标的攻击性，展开驱逐行动！”苍蓝圣剑号迅速起身，拔出光束剑，背后的粒子喷口张开，机体一跃冲天。
“上尉阁下，请注意，你的神经负荷急剧增高，同步率也在下降！”耳机中传来地面塔台通讯员的声音，“现在手动将你的同步率下调，以减弱对脊髓的损害！”
“不要下调！我能撑住！”铎宸咬了咬牙，挺挺身，苍蓝圣剑号挺剑直冲执行者号。
“轰！”执行者号胸口突然张开两个喷射口，火焰蹿射出来，下坠的机体突然减速倒飞，后方追击的末影号似乎抓到了机会，举枪瞄准，结果执行者号一扬左腿，踢飞了光束枪。还没等追机反应过来，执行者号的另一条腿破空而来，两腿死死夹住了追机的腰部。执行者号下身突然猛力扭转，黑色追机的腰部装甲发出危险的呻吟，合金片在强扭力的作用下向里凹陷——随即，腰部的装甲缝隙中，竟然渗出鲜血！
“咔！”执行者号肩部装甲突然弹射开来，露出下方的导弹发射器。弹头拖着烟流飞向敌机，宛如条条灰色巨龙——“轰！”导弹轰然爆炸，迸飞的装甲碎片中，夹杂着股股混浊的污血。烟雾散去，血花凋落，方才的末影号，已经变成一团包裹着铁甲的焦黑血肉，重重从空中坠地。
“赢了吗……”铎宸松了一口气，刚想降落，浑身上下却好似经脉被抽出一般，猛一跳痛，铎宸倒吸一口冷气，感觉眼前一黑。
旋即，世界就在旋转中收缩、坍塌，陷落下去。
……
“铎宸！”清澜猛拍一下铎宸肩膀，“快起来，人来了！”
“什么？”铎宸刚刚从回忆中抽身，恍惚间起立，看见一个身形修长瘦弱、发丝油光发亮 戴一片金色单边眼镜的男人整理着深红色西服，从后房里走出，径直向三人走来，脸上带着精明的商业式笑容：“臻！什么风把你吹来了！”
“枫夜啊……”臻和男人握了握手，但枫夜好像自动忽视了铎宸和清澜，“你可是会享受啊！看来生意近来挺好？”
“倒也不错，还得多亏了老兄你的店面。”枫夜在三人对面落座，三人也重新坐下，方才的女郎忙上前来，为枫夜斟茶。茶水如泉，鸣声清越，“说吧，今天来，是有何贵干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