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离清风楼两条街处有一官家义庄,里面敛尸十余具,此刻正放在院中。正值夏日,尸体腐烂的气味冲天,蝇虫也都闻味而来。
“咳咳!真是要了我这条老命!”。
说话的是一个看上去只有十一二岁模样的少年,他粉面红唇,看着眉清目秀,额前有一颗金色星记,言语间却是显的老气横秋。他着一身浅色长袍,头发半拢在头顶绾了个发髻,袍摆和身上都沾染了不少血迹。
院中腐尸的味道实在太冲鼻,他将两个纸团塞在鼻孔里,正大口喘着气,嘴里嘟囔着不停。
“亏我平日里都把好酒给了你,你就这么对我”。
他说话间,费力将又一具尸体搬到院中摆好。
“又在说我坏话?”。一阵仙雾散去,悬逸现了身。
“悬逸!你怎么来?”。
原来这十一二岁的少年就正是星浅,凤颜知道他将如霜和阮玉的事泄露之后,便将他贬到了凡间。
悬逸有些放心不下,专门找到了这里。
“我是来告诉你,你此次下凡只管保护好殿下安危,不到万不得已,不可乱用仙力,以免惹出祸端”。
凤颜虽贬星浅下凡,但并没有收了他的仙法,而是用他额前的星记将仙法暂时封住。至于为何要将他变成一十二岁少年的模样,是悬逸最了解他本性。他有嗜酒的毛病,又口无遮拦,所以才给了他这样一副身躯,即便将来惹事,凡间总有一句童言无忌。
只是可怜这已经万岁的星浅,本该到了退休的年纪,如今还要来凡间遭遇一回。他这十一二岁孩子的身躯,做什么都很费力。
“小北,你在和谁说话?”。
阮玉寻声而来,如今他已是个凡人,往事皆已忘掉。
悬逸不再多说化雾而去。小北这才转身,道:“没什么公子,我是在说这些人死的真惨”。
阮玉看向自己身侧,尸体整整齐齐摆放成左右两列,他忍不住叹息,眼里竟显悲悯。
“小北,你在这里等我”。
他转身进屋,不知道要去问什么。小北觉得无聊,等阮玉的功夫,他坐到了门口。
“这一天可真是够累人的,我的骨头要散架了”。
他松了松筋骨,不知不觉依着门扇睡了过去。
这边厢,落雪一路追杀恶灵,将它们赶至一处。恶灵此时无处可逃,与她缠斗几番。
只是这段时间以来,她每日都会用自身灵力维护无为尸身,眼下应对这些恶灵显的有些力不从心,加之体内魅魄不断蚕食,她有些不敌。
恶灵见状,来了气势,将她围困中央,哭嘤声中接踵扑向了她。落雪见状,手中灵泽剑点如雨,可背后还是实受了恶灵一击。
她强压下喉间涌上来的腥甜,凝眉冷目,手腕一旋,剑身气浪横扫,恶灵灭了大半。紧接着,她‘哇’声吐了好大一口血。
剩余恶灵欲想再冲,见日已升至中天,白光散落,它们却是无处可躲。恶灵身上黑烟直冒,痛的它们惨叫连连,最终落逃。
见恶灵落荒而逃,她本想去清风楼与玄灵相会,然而她受伤不轻,不知怎么视线忽然变得模糊起来,这一路跌跌撞撞竟寻到了义庄。
义庄院内横尸无数,都被白布所掩。在阳光的照耀下,这些白布散发出的刺眼白光更是让她辨不清楚方向。
“师叔……师叔……”。
眼前一片茫茫之色,她看不清也分辨不清。
就在此时,不远处传来阮玉的声音:“多谢先生”。
“是我该谢谢两位公子才是。要不是两位公子帮忙,院中的那些人恐怕我明日也收敛不完”。
是管理义庄的人正在和阮玉交谈。
阮玉向仵作问清了这些人的死因之后,来寻小北。刚出门口,就见小北依着门扇,鼾声四起。
他俯身抿唇一笑,轻轻唤道:“醒醒,我们该走了”。
大概是搬运这些尸体实在是累,小北扭了下身,接着又睡。
落雪瞧见有身影虚晃,她寻了过来,恰好看到了刚才一幕。只是她看不太清楚,依稀间,瞧见一个小小的身影躺在地上,身上沾染了红色血迹,旁边还有一人,半蹲着身子,扭头看着自己,笑的邪佞。
“看剑!”。
话不多说,她以为恶灵去而复返又伤人性命,于是挺剑直刺向阮玉。阮玉侧身躲开,身子随即一旋来到院中,她紧跟而至。
屋内仵作听到院内动静想前来查看,却见眼前一幕,差点被吓的魂飞。原是刚才落雪与恶灵一战受了伤,如今她又变成了血骨模样。
“妖…妖怪!妖怪!”。
仵作连连惊叫,慌忙将门合上,退回屋中不敢再出来。这一关门倒是将小北惊醒。
“公子,该走了吗?”。
睡眼朦胧中,他看见阮玉正和别人打斗。他慢慢站起身,说话间来到院中,等脑袋清醒了之后,他才看清和阮玉缠斗在一起的那人血红一片!他揉了揉眼睛,只恐自己看错了:“那是什么东西?!”。
随后,他急急上前两步。见阮玉落了下风,他抬手捏诀,额前星记忽闪,落雪被仙法打开。
“公子,你没事吧?”。
阮玉摇头道:“我没事”。
小北诧异问道:“那是什么东西?”。
阮玉也实在不知,他看着面前这副血骨还没有缓过神来。
落雪见对面这一大一小身影,听不清楚他们在说什么,关心问道:“你快过来!”。
“她……是在说我吗?……她还可以开口说话?天呐,这是血骨成精了啊!”。
小北眼睛都要瞪出来了。阮玉不知落雪话中何意,但他对落雪的感觉却很特别,说不上那是什么。
“不知姑娘有何冤屈?”。
落雪不明白,用那双血红的窟窿看着他,问:“什么冤屈?”。
“若不是有冤屈,姑娘为何不肯去阴间等待轮回?”。
阮玉大概是将她当成了亡魂,不过落雪此时模样,谁见了都会这么认为。
“这个声音,好像……好像他”。
反应过来的落雪忽然被阮玉的声音怔住,这个声音却有种不一样的感觉,是比云遥更柔和,更温暖些。
“原来你在这儿”。
玄灵的出现打破了沉默。她看见落雪模样没有多说什么,只用自身灵力替落雪压制体内阴郁。不多久,落雪血骨上的皮肉渐渐生出,直至衣裙撑满。
五感渐渐恢复之后,落雪看清楚了小北,他身上虽然有血迹,却不像是受伤。
“这些都不是你的血?”。
阮玉也低头看向小北,见他袍摆上沾染的血迹便就明白,刚才落雪莫名与自己缠斗,大概是将自己当作了恶灵。
可是回过头来又想,他看向落雪,与她目光相对,眼前这少女看起来秀雅脱俗,神色间倒是冰冷淡漠,当真冷若冰霜。
从落雪神色间看不出是喜是怒,是悲是欢,他不禁在想:“她周身寒郁逼人,看她刚才血骨模样莫非也遭受过恶灵,才会如此?”。
“公子在笑什么?”。
小北见他莫名发笑问了这么一句,落雪的视线这才落到他的身上。
阮玉长眉入鬓,狭长的双眼深邃而富有光泽,高挺的鼻梁薄唇微微扬起,满头银发衬的整个人清冷无比。
“云遥……”。
她的心霎那间似被什么揪扯,不敢用力呼吸。她以为自己不会再看到云遥,以为自己即便再看到云遥时,心里也会毫无波澜。
然而,再见到这张熟悉的脸,她才知道自己对云遥的情意并非那么简单。
阮玉不知她为何会是这般神情,只道:“我叫阮玉,他叫小北”。
“阮玉?”。
落雪回过神来,仔细再看,阮玉眼底的温柔却是云遥从未有过的。她平复了心绪,接着道:“我曾做过一个梦,梦里的人也叫阮玉”。
阮玉听到这些话,心里十分欢喜,眼角也挂了笑意。
“这么说,我和姑娘还真是有缘”。
一直在旁的玄灵环看周围情况,她见这满地的尸体,问道:“公子可知这些人为何而死?”。
“我问过仵作,他们表面没有伤口,真正死因仵作并没有弄清。刚才我一一查看过,想来这些人是被恶灵所食魂魄而亡”。
“哦?”。
他的一番话,引起了玄灵的好奇。他如此年纪竟能看出恶灵行迹,应该是有些来历的。
“公子既知恶灵,也看得出恶灵行迹,想必也是修道之人”。
阮玉唇角一勾,道:“不瞒道长,我正是想去冷泽院,路经此地遇到了恶灵伤人,这才停留”。
玄灵和落雪面面相觑。
他接着问道:“只是冷泽院地处隐秘,道长可知它在何处?”。
落雪一直在观察着阮玉,他的一举一动都是那么谦和有礼,确不是云遥那般冷傲目中无人。
“玄灵师叔,此处既然无事,我们还是走吧”。
说罢,她先行离去。玄灵担心她再出意外,便紧跟了上去。
小北凝眉不知在想什么,嘴里嘀咕着:“她,我好似哪里见过……到底哪里见过呢?”。
“对了!…落雪!正是如霜姑娘转世啊!这下坏了!悬逸说过殿下情劫就在落雪。可此番历劫不同,殿下若是动情,会丢了性命,再回不到天府了!”。
正当他焦虑之时,阮玉早已随落雪她们而去。
“公子!你可千万不能对她动情啊!”。
命中注定的情缘,怎可是外力可以改变的。不管是千年前还是千年后,也不管是多少次的轮回,他们始终都是会再相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