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参商快纠结死了。
本来他真没打算再往美术组这边凑的,毕竟他看见翟天宝就有气,甚至巴不得项目今天就能结束,好让她立马走人,免得再生枝节。
偏偏有些刻在骨子里的东西是改不了的,所以下班路过美术组的工作区,见陈墨竹一个劲儿地冲他招手,他就鬼使神差地过去了。
看见翟天宝画作的那一瞬间,顾参商不禁鼻子一酸,险些落下泪来——
幻想过千百次的画面,此刻竟真的呈现在他眼前,栩栩如生……
水月的身体飘浮在半空,渐渐趋于透明,散发着如萤火般的点点星光。她含笑凝望着羿阳,目光中是无法言说的眷恋不舍。
羿阳痴痴地望着她。
被封印的岁月里,正是对她的一缕思念,才让他得以撑过漫长的折磨,直至与她重逢的那天。
如今,有情人终于得以重逢,却又要面临永久的分离……
这教人如何割舍?
而陈墨竹的助攻,来得恰到好处。
顾参商几乎下意识地就要点头了。
可以想见,当玩家们与水月一道历经磨难,却最终要目睹这对爱侣天人永隔,将会受到怎样的震撼与冲击!
可当他与翟天宝目光交错的刹那,心中燃烧的激情突然间迅速退去。
她如此用心描绘出的画面,是想让谁看呢?
答案呼之欲出——
一想到唐澍云那张猥琐到近乎油腻的脸,顾参商就气不打一处出!
要到什么时候,翟天宝才能别把真心浪费在这种人渣身上!
好不容易平复的心气又开始翻涌,顾参商只觉得这地方烦闷得一刻都待不下去,拔腿就走,全然忘了陈墨竹还在等他的回答。
毕竟陈墨竹不是他肚子里的虫,根本不知道他是在生闷气,还以为他这是要去算成本排工期,赶忙一路小跑跟了上去。
这一跟,就跟到了公司电梯口。
陈墨竹这才觉察出不对,慌忙拦在顾参商面前:“顾总,给个准话啊。”
“来不及做。”顾参商硬邦邦地答道。
倒是在理,经历剧情大改之后,为了不延误上线,整个公司都跟着加班加点,负责收尾的动画和测试组更是忙得脚不沾地,再加塞,两个部门怕是都要罢工了。
但陈墨竹实在喜欢翟天宝这张画,当即降低水准:“那做点周边?色纸和挂画都行。”
“叮!”
电梯门打开,顾参商一言不发地走进去,抬手就要关门。
谁知陈墨竹竟然这么没眼色,一闪身就跟了进来。
一个两个的,都跟他找不痛快是吧?
这下顾参商来了脾气,车库也不去了,冷眼看着陈墨竹:“干嘛?”
陈墨竹当然能感觉到顾参商的怒意,但翟天宝的画又确实合他心意,于是他鼓足勇气,好声好气地争取:“顾总,我觉得天宝的画真的很出彩……”
其实“出彩”的评价在他看来都嫌保守。
美术组能人辈出,不是没有过让他眼前一亮的作品,但唯独翟天宝的画,真正做到了以情动人,陈墨竹甚至久违地感受到画中人千百年念念不忘、欲说还休的痴缠守望。
他以为顾参商也感受到了。
往常再好的作品,顾参商最多说一句“你决定,我没问题”,但这一次,他驻足许久,视线始终不曾从翟天宝的电脑屏幕上挪开。
可眼看着人都要点头了,结果他突然间变了主意不说,还不留情面地呛了陈墨竹一下。
“怎么,我们自己的美术组没人了,非翟天宝不行?她再好也只是外包,别搞得没了她项目都做不下去似的。”
一句话给陈墨竹问成了哑巴,最终叹了口气,垂头丧气地独自回到工作区,吞吞吐吐地告诉翟天宝,不用再画了,这画用不了。
没想到翟天宝很疑惑:“这就是我为了找感觉画的,本来就没想到你要用啊。”
陈墨竹这才缓过气来。
但是看看那幅画,他心里止不住地惋惜,信口抱怨道:“那帮搞程序的,没一个懂欣赏。”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翟天宝手中的画笔一顿,犹豫片刻,小声问道:“是顾总的意思吗?”
眼看周围没剩几个人,陈墨竹也没多想,顺口答了:“还能是谁?就因为你不是参天的人,他死活不让用你的画。靠,狭隘!”
实际上,吐槽程序员是他的习惯,而且和顾参商共事三年,没那么多顾忌,就算让他当着顾参商的面说这些,他都不带怵的。
但在翟天宝听来,这话里就套着另外一层意思了。
又不是今天才知道她是外包,突然坚决不用她的画,还专门让陈墨竹来说一声,无非是顾参商厌烦了,而她也理应识相点,自己滚蛋。
可她能怪顾参商吗?
当初给她机会参与比稿,已经是顾参商对她网开一面。结果她水平不够,拿不出让人满意的作品,被扫地出门,也是情理之中的结局。
说到底,如果不是她痴心妄想,想要借着工作的机会再靠近他一点,让他看到她的价值,愿意让这段名存实亡的婚姻持续得更久一点……
错了,从一开始就错了。
他只是不喜欢她,哪怕她再努力,再出色,都是徒劳。
可笑她一度沾沾自喜,以为小巷里,他牵着她的手,是对她动了心。
傻子,那只是他心太好,换谁他都会这样做的!一个绝望的声音在她心中呐喊着。
不能放任自己胡思乱想了,好不容易才找回画画的感觉……
翟天宝死死地握着画笔,飞快地画着,连停下思考的空隙都不敢有。
她逼着自己把注意力放在羿阳身上,将画面的每一处细节都抠到极致:被风吹乱的发丝,深邃如夜空般的双目,颀长有力的手指,还有他从不离身的射日弓……
突然,她停下笔,回想起杜锦屏告诉她的一段被删除的情节——
羿阳的弓弦是水月为他做的,用的是她以灵力凝固的月华。而事实上,射日弓本就是顺应羿阳的心意而生,他根本不需要任何弓弦。
根本不需要……
翟天宝就这样被一个毫不相关细节突然击中,内心那早已千疮百孔的堤坝轰然崩塌,压抑许久的哀伤瞬间将她淹没。
不顾周围人异样的眼光和陈墨竹的手忙脚乱,她扑倒在桌上,放声大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