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言,裴九娘心里微怔,却很快脸色如常,在何御医的示意下,很快又站起往前,坐在了何御医跟前的高凳上,把手搭在脉案上。
何御医轻扫了她一眼,把手搭在她脉搏上,闭眸捋须,两只手来回切了一会儿,大概过了一刻钟,才抬手,开口,“夫人身体有很严重的寒症,是打娘胎带出来的,应该是一直将养,才一直未发病,不知之前给夫人诊治的大夫有没有告知过夫人,您不适宜成婚,更不适宜生养?”
何御医问的时候,眼神瞟了眼身前不远处自打听到他说裴氏恐难长寿起就面色不虞的顾侯顾廷之,只是很快收回,又看向裴氏。
“告知过。”
裴九娘原本虽听说过何御医的大名,却也并不抱太大期望。
她家里跟郁爷爷有交情,她的身体从小就是郁爷爷帮着调理,郁爷爷的医术已经是京城里数得上的。
而且郁爷爷跟这位药王谷出来被连绑带威胁才进太医院的何御医在医术上有些争论,所以,她也从未想过找何御医。
可她上辈子也没忘记将养,却还是只活到三十。
这一世,她想能多点时间。
这才想起郁爷爷提起过的何御医。
而顾廷之又正好有法子见到他,她也就没有推拒。
却没想,这人的确是有两把刷子的,竟然还未诊脉,就一眼看出她无法长寿。
心中也是生出几分期望。
“何御医,我家祖上欠了人家恩情,亲事推拒不得,既嫁作人妇,终究是要为夫家绵延子嗣。”
裴九娘不想何御医误会,她听郁爷爷说过,这何御医性子颇为古怪,他治病救人有一个要求,倘若病人自己不爱惜身体,哪怕是皇帝老子,也不会救。
她也是怕他继续追问。
陈年旧事,她不愿意多提。
“不止如此吧…”
何御医却突然话锋一转,神情也又严肃了几分,不等裴九娘开口就继续道,“即便生养,可如果好生将养,至少还能活二十年,可…”
“还望何御医能不能想想法子,我想陪伴我儿长大,看我儿成人…”
裴九娘看到煜哥小小的脸绷得紧紧的,她不想孩子误以为是为了生养他,才累及寿命,因此急忙截断何御医的话。
何御医挑眉扫了她一眼,又看向年纪虽小,却已经能明辨是非的煜哥,终究只是低叹一声,“也罢,倒也算是拳拳爱子之心,寿命乃天定,你既然想活,我自然要帮你,切记不可劳累,更不可再生养,就连有孕都不能,再配上我的丸药,我可保你十五年无虞。”
听到自己又能多活五年,裴九娘心里还是松了一口气,急忙对着何御医行礼,又唤了脸上已经挂着明晃晃泪珠子的煜哥到跟前。
“何御医,其实我这次来主要是想让您帮我给孩子看看,他可能也是被我的身体耽误,从小体弱,我之前误信人言,以为吃素能给孩子积福,是我耽误了他,孩子如今五岁,身量不过似两三岁,说话也不好,可他很聪明,我才不过教他一月多,就已经…”
“你让孩子过来。”何御医打断她,径自冲着煜哥招手,煜哥看了一眼裴九娘,见裴九娘点头,才走到何御医跟前,努力爬上高凳,学着裴九娘之前的样子,把细瘦的胳膊搭在脉案上。
裴九娘大气都不敢出,紧紧顶着何御医的脸,见他皱眉心都提了起来。
终于,何御医诊完,“的确是先天体弱,后期又没吃好,身体底子才差,至于你说的学东西很快,应该是和父母遗传有关,我记得你裴家素来就有年少成名的,想来他也是如此。
另外,孩子不肯开口说话,多半是跟成长环境有关系,你身体一直没得到很好的调养,孩子也是一样,侯府主母和嫡子,难不成还能缺什么,就算再忙,身边成群的奴仆嬷嬷女使总有,孩子怎么会…”
何御医一边说一边看向顾廷之。
顾廷之全程陈默一言不发。
可裴九娘还是留意到他紧紧攥在一起的拳头。
“不知可有什么法子?”
裴九娘恭敬问道。
“温补身体,多运动,好生陪伴,孩子有心结,把心结打开,自然与常人无异,我也可以给他配些丸药,你也可以给他吃一些,都是着强身健体的,吃多了我无害。”
“多谢何御医。”
裴九娘听到何御医说,只要煜哥从现在开始将养,身体就会与常人无异,不管说话,还是身体,都会追上常人,也总算是舒了一口气。
她一直担心是自己身体的缘故,连累了煜哥。
这一刻才算是彻底的放下心来。
又忍不住琢磨何御医的话,煜哥不肯开口,并不是身体的原因,是从小没人跟他说话,孩子有了心结。
说不恼恨刘氏是假的。
她一直以为刘氏就算再也喜欢自己,煜哥也是她的正经孙子,就算只派一个老嬷嬷一个小厮照顾,可也肯定不会短了煜哥。
却没想到煜哥竟然从小就是在无声环境下成长。
她的煜哥难怪以前一见到人就害怕。
刘氏该总是指着他骂上不得台面。
裴九娘深吸了几口气,才压下想回去跟刘氏拼命地念头。
何御医冲他们挥手,他们行礼之后便退了出去。
何御医把药方交给了药童,药童说要等两个时辰,他把丸药搓好后,就可以直接带回去吃。
她抱着煜哥坐在矮凳上,顾廷之一言不发的站在他们身旁等着。
就在她以为他们会一直沉默到离开的时候,顾廷之竟然神色怪异主动开口。
“你当初不是主动要嫁?”
闻言,裴九娘一怔,面色不快的扫了顾廷之一眼,想着,他一直不说话,一开口就是问这些陈年旧事。
有些没好气,“怎么?侯爷是乍然知道我当初不是求着嫁给侯爷,觉得心里不快?”
“不,不是这样。”顾廷之没想到她会发火,看着她满是讥讽的样子,心里一紧,“我只是不知道…”
“不知道什么?”裴九娘迎上他的目光,语气里的讥讽更甚,“不知道是你们侯府携恩逼嫁,还是不知道我身体不适宜生养?以前我的确想过为何你们明知道我不适宜生养,却非逼嫁,我以为…”
裴九娘怔了一下,把当年刘氏说“顾廷之心仪她”而话还是咽了下去。
是不是心仪,这些年,她也该清楚了。
想来不过是当年骗她的借口。
什么为了侯府为了朝廷,才撇下新婚的她驻守边塞。
当年,她竟然错信,靠着这么掉脑补的情意支撑过一个又一个年头。
她糊涂啊。
“总之,当年侯爷不是真心想娶,我也不是真心想嫁,就算侯爷后来新婚之夜离开,撇下我们,五年不管不问,也已经是过去的事情了。侯爷既然从未在意过我,我也没什么好欠侯爷的。
你我之间本也没什么夫妻情意,可煜哥是亲生的,煜哥受我连累,身体一直不好,侯爷若是还在意煜哥,希望能好好对煜哥,你也听到了,何御医都说煜哥以后还是能为侯府争光的。
希望侯爷以后就算是有了新嫡子嫡女,也能在心里堕在意煜哥几分?”
“新嫡子嫡女?”顾廷之一怔,脸色顿时一紧,看向裴九娘。
“侯爷不是听到了,我最多就能活十五年,还是说,十五年,侯爷都动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