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得不说,宁安真是位天生的舞者。
每当乐曲奏响,她的肢体便律动起来,完美地卡住每一次鼓点,随心所欲,无所不能,上阙百炼钢,下阙立时化为绕指柔……
这支舞与冬酿大会那天有些相似,只是由群舞改为了独舞,讲的是麻姑献寿的故事。一曲舞罢,满堂喝彩,宁安公主眼角尽是不屑,她是从不缺赞誉的。
可皇帝却拂了她脸面:“朕听说,有人谬赞汝为‘京城第一舞人’,切不可自满。”
宁安公主受此一激,正在满脸惊愕,又听皇帝继续说道:“朕懂音律,也知舞蹈。二十年前,京城第一舞人,朕以为是安贵人。”
“父皇……”宁安公主将嘴噘得老高。
“安贵人虽已跳不得舞了,汝仍当以师视之,方可再进一步。”
父皇这几句话,符寿安倒是信服的。
他在潜邸时便醉心音律歌舞,对母妃的赞赏,恐怕也有大半是真的。可让心高气傲的“舞痴”宁安公主当场拜师,这恐怕又是一种离间之术。
果不其然,当宁安气鼓鼓地坐回去之后,符庆泰端着酒杯,径直走向永王。
“七弟,适才为兄不好,敬你一杯。”
符寿安突然发觉,那只贴身香囊里的小猪吊坠,震动起来了。
永王站起身来,向太子微微一躬,伸手接下,他不可能拒绝这杯酒。
吊坠冲撞起来,似乎是那里面藏着的小猪,感知到了什么邪祟。
符寿安当即决定,在永王饮下之前,出一次阴神,看看那酒中究竟有什么古怪。
可是出阴神需要入定,在这众目睽睽、人声鼎沸的除夕夜里,坐在那里闭眼打坐,似乎不是个明智的选择。
更何况,出阴神时若被人贸然打断,轻则吐血,重则殒命……
顾不得许多了,绝不能让七哥喝下去!她暗中将腿盘起,双手结出法印 。
当此微妙时刻,一只干瘪但温暖的手伸来,轻轻揽过她的肩膀。
又是母妃!
安延那不动声色,使女儿闭眼靠在自己身上。任何人看来,这都是一幅母女久别重逢后的静谧,没有任何不妥之处。
“快!”母妃低声催促她。
神识脱离肉身后,符寿安终于看到永王身边的恐怖一幕。
一个十来岁的童子魂魄,正坐在酒碗边上,紧盯着永王,只要他开口饮酒,童子便会径直跃入他腹中。
永王自然知道酒有古怪,与符庆泰碰了一次杯,找话头闲聊起来,尽量拖延着。
符寿安捻动法诀,那童子的头发便燃起业火,将他唬得一蹦,但却无法逃离酒碗一丈方圆。符寿安顿时明白了,这是以法术拘押在碗里的,与那玉猪相似。
不同之处在于,童子轮廓上有一层黑气,那便是极大的怨念了。
她朝童子走去,童子也看见了她,得知业火是由这位华贵少女引动的,忙匍匐在地,生怕符寿安将他当柴烧了。
“你是何人?”符寿安威严之余又透着一丝和蔼。
童子见她没有出手之意,胆子也大了起来:“回姑娘!小人名叫木骨都束,原住在西海边上,开基年间来的中土。”
符寿安奇道:“开基年间?那是先帝在位时的年号了。你是怎么死的?”
木骨都束啜泣道:“小人被卖到永宁,人皆称为‘昆仑奴’,后为一名大药商所买。原以为只是侍候主人饮食起居,谁料竟被他暗中毒杀,还取了头盖骨,将小人圈禁在上面,用以……用以附体害人……”
符寿安立即明白,太子递给永王的那个酒杯,便是用这小昆仑奴的头骨所制,民间又称为“嘎巴拉碗”,是一种常见的法器。
之前张废人的奶妈呼衍氏,便是将死囚的身体加工售卖,当中也包括嘎巴拉碗。
她倒吸一口冷气——难道史家还有余孽在逃,他们背后之人便是符庆泰?等再次见到季如光,一定要将此事告知于他。
“他们让你附身的,是位大贵人,你若做了此事,恶业会增加,再世为人就难了。”
“小人明白……之所以要从口入,便是因为贵人身上有白光,小人近前不得…… ”
“这样,我烧了那碗,你速速离去,找个佛寺道观,听几日经,兴许能尽快转生。”
“多谢姑娘!”
“对了!买你的那药商,可是姓史?”
“不是姓史,我记得……好像姓……”
符寿安抬手指向嘎巴拉碗,将木骨都束的业火引了出来,缓缓灼烧起来。
木骨都束蜷缩在地,似乎万分痛苦。很快,一颗骷髅头出现在嘎巴碗上空,两眼、鼻孔和口中冒出火苗来。
符寿安连忙住手,业火熄灭,木骨都束立即爬起来,将骷髅头吞下腹中,化作一只黑兔逃走了。
当符寿安神识归体,再次睁开双眼时,但见永王终于拗不过,端起碗一饮而尽。
符庆泰见他喝了,神采飞扬,接连灌了他三五杯,方才离去。
半晌过后,永王也拿了酒,走到符寿安母女面前,先敬安延那,后敬符寿安。
符寿安笑道:“七哥,那酒好喝么?”
永王叹道:“思索再三,我还是喝了。宗庙之下,谅他不敢下毒。”
符寿安提醒他说:“酒是好的,只是酒杯上附了脏东西。”
永王恍然大悟:“我适才手上一阵灼热,差点摔了杯子……多谢十二妹解围!”
“我还要谢谢七哥呢!刚才为我母女出头。”
她向永王使了个眼色,永王当下意会:“十二妹放心,若是史家余孽,无论背后是谁,我都会追查到底。”
“还请七哥万分小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