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见符寿安的描述,莫空蹙起眉头,似乎十分不解。
“昭天门一事已过去多日,我先前也看过殿下的脉,并无问题啊。为何会受惊至此……”
“前些日子京城的冬酿大会上,有几个舞姬在众目睽睽下被烧死了,我当时就在场,回来后说与公主听,大概是受了惊吓。”
莫空听罢,似乎有些遗憾。
“若在平时,这惊吓病症,我随手便治了,可如今却……”
他叹了口气,将目光移向窗外。
季如光问道:“还有你岐黄医仙治不了的病?”
“我原本并不想说。”
莫空幽幽道,“只是我一个郎中,既无功名,又无权势,拿什么跟人家斗?若搬出你的名头,外界又传我借势压人,于你季如光无益。”
“有屁快放。”
“公主殿下这是癔症,只需以‘正等正觉汤’来对治,一定可痊愈。可此汤中有一味药,名唤‘无爱憎草’的,我曾托人入过一批,可惜被他私吞了,始终要不回来。 ”
“是谁?”
“史家。”
莫空摊开双手,“我那次可是钱货两空。史家财大势大,不如老季你派净尘司的大军去讨要,谁敢不从?”
“我还真在盯着他们。”
季如光眼睛一亮,他忽然想到一件万全之策。
“这次冬酿大会上的舞姬遇害一事,我们推测与来自飘沙的邪法有关,且那惯偷有个绘有飘沙纹的盒子,恰好是从史家仆役身上盗走的。
“所有线索又一次指向了史家。”
季如光拍拍莫空的肩膀,“辛苦你了,去宁安公主殿下那儿一趟,问问这些舞姬之前是否吃过什么,用过什么,想必会有线索。”
莫空抱怨起来:“你们有司躲在后面,却要我出头查案?”
符寿安正色道:“此事涉及皇家清誉,自然要隐秘探查。”
莫空的语气温柔起来:“既然殿下有旨,在下当仁不让。”
莫空很快便去了宁安公主宫中,先是治病问诊,又加上三分怜惜、五分倨傲,宁安公主便将一切都告诉了他,丝毫没有顾忌符庆泰的警告。
原来,宁安公主因远嫁西域之事,日日闷闷不乐,身边有一嬷嬷献计,若要不嫁,何不装病?寻常病易为人所察觉,不如装装“疯病”。
嬷嬷向宁安介绍了一味美人药,据称是京城上层女眷、青楼花魁、戏园头牌皆在使用。
此药服用一枚,人会立即唇红齿白,美艳非凡;服用二枚,老妪足可变回少女,重焕青春。至于服用三枚的话,那便是大罗金仙的效果,可以立地飞升。
这三步,又被称为“凌霄三渡”,与莫空所奏乐曲同名。
只是若服用了三枚,人在飞升前,尚有一时片刻,会变成泥胎木塑一般的“假人”,待此时以火焚之,才会真正尸解成仙。
宁安公主素爱自己的舞姬班子,那都是她数年来亲手调教而成的,既如此,何不让她们助自己一臂之力,在大庭广众之下,从娇滴滴的美人变为“假人”?
之后再由嬷嬷暗中放一把火,让舞姬们尽数升为天仙,离开这人间百苦,岂非自己也做了功德一件?宁安公主还真深信不疑。
至于乐监,无非是个倒霉蛋,他惊慌之下引发了大火,连嬷嬷都不用动手了。
只是令公主诧异的是,火焰并未让她引以为傲的舞姬们飞向天际,而是不断坍塌、滴淌,最终融化为一滩焦黑的泥土。
这才是真正令她恐惧的地方,那些画面挥之不去,将她推入噩梦,无法解脱。
莫空,只有莫空,才是她现在唯一相信,可以倾诉的人。
听罢莫空的转述,众人无不惊诧不已。
如此看来,这所谓的美人药便是症结所在。
符寿安提议,既然这药只卖给女子,那不如由自己扮作买家,前往一探。
雪落京城,符寿安与季如光坐在马车上。
他们正扮演着一对因丈夫移情别恋而反目成仇的贵胄夫妇。
雷敬是车夫,玉真则扮作了夫人的侍女。
符寿安打扮得颇为华贵,上下服饰身价不菲,再加她天生的雍容气质,明摆着是一位生活极其优渥的公卿女子。
只是她的眉目微蹙,明显有哭泣的泪痕,这便又是阿娜希塔的功劳了。
人的面目是个很奇妙的东西,哪怕用眉笔这点一下,那描半分,这人的喜怒爱憎,便可能截然相反。
车摇摇晃晃,符寿安盯着对面的季如光看。
季如光突然笑了:“从前日莫空诊脉到现在,殿下看我,就像看一个陌生人。”
不愧是季如光,什么都逃不过他的眼睛。
“我且问你,你是不是去过一个大漠边的神庙?”
“哦?”
季如光向前倾着身子,神色有些晦暗不明。
“什么样的神庙?”
“在街市的尽头,高高的,尖尖的,像寿安观一般的铁大门,里面暗无天日,全都点着火把。”
“不错,我听飘沙的后人描述过,那便是玉壁的赤乌神殿。这倒奇了,殿下如何得知?”
“我从莫空眼里看到的。”
“莫空?”
符寿安淡淡开口。
“我还看到人们被杀戮,血流成河。玉壁当年被攻破,西域驻军大半战死,连赤乌神庙中的明女都阵亡了。飘沙人自此流落天涯。只是我不是很明白,莫空为何会有这样的记忆?”
季如光没有说话,符寿安摸不准他是怎么想的。
“你跟莫空是怎样认识的?”
“七年前,在永宁城五百里外的长捷塞,他在那里挖虫草,差点被狼吃了。”
“那便奇了。”符寿安取出飘沙匕首,随手把玩着,“玉壁之战是八十年前发生的,那时候你和莫空都还没出生呢。可若那记忆是真的,只能说明——”
“说明什么?”
符寿安直视着季如光的眼睛,神情骤然变得冷冽而严肃。
“你和莫空,都是妖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