科尔漠草原上,一老一少正骑在马上夺命狂奔。在他们身后约摸二里的地方,另有一彪人马在紧追不舍。那老者正是当年追随不尔忽惕的忠臣、三朝元老亦难赤。他看了看身后,对少年说:“唐苏合思,这样下去不行,他们有好几十个人,马也比我们快。我们必须分头走,不然一个也跑不掉!”
少年抹了抹眼睛,道:“不,巴格西,要走一起走!”
亦难赤老泪纵横:“我何尝不想跟你一起走,但你也看到了,这伙人一靠近就放箭,他们不是想抓我们回去,而是想要我们的命。快走吧,孩子。顺着这条小路不出五里有一座驿站,驿卒与我是生死之交,你把我的信物给他,他会帮你脱身。等甩掉这波杀手,就去颍州找乌尊可汗,只有她能救你!”说罢,朝着少年的坐骑抽了一鞭子,自己则策马走了另一条道。
唐苏合思风尘仆仆地赶到颍州,操着一口不流利的官话对城门守军说要找乌尊可汗。那个士兵刚来不久,不知道“乌尊可汗”是谁,更无法确认唐苏合思的身份,说什么也不肯放他进城。唐苏合思正抓耳挠腮地想办法,忽然见梁淑贞骑着一匹高头大马路过。他忙喊道:“梁将军,梁将军!”
已经是卫尉卿的梁淑贞听见有人唤她,连忙勒住马顺着声音的来处寻找,见是一个十四五岁的少年,一身游牧打扮,她只觉得有点眼熟,却想不起来是谁了。唐苏合思见她不认得自己,急得高声嚷道:“梁将军!我,唐苏合思,你和我在呼兰见过!”他扯着嗓门手舞足蹈地叫着,配上他那身不合时令的穿着,看起来十分滑稽。城门守军见了忍不住发笑。
“哦,原来是你啊,几年不见你都长这么高了。”梁淑贞这才回忆起来,那年她护送绒鼠到科尔漠的时候的确见过这个孩子。当时他还不到十岁,如今个头都快赶上自己了。她下马来到他跟前,仔细打量了一番,笑道:“你这些年都吃什么了,长这么快?”
唐苏合思没有心思理会她的说笑,上前行礼道:“梁将军,我要见乌尊可汗,您能带我去吗?”不等梁淑贞回答,他又上前一步,低声说:“我有重要的事,这里人太多。”
“乌尊可汗?”梁淑贞很是诧异,她还以为这孩子是过来玩的,没想到他竟然要见郑安雅。直觉告诉她,科尔漠出事了,于是她把他带到王宫边上一处僻静的地方细细盘问。
唐苏合思的官话说得不好,很多词不会讲,他用手连笔带划地讲了有一盏茶的功夫,终于让梁淑贞听明白了:察吉里刚死,他的大儿子颇黎自立为可汗,派人四处追杀弟弟唐苏合思,唐苏合思走投无路,不得不来到颍州寻求庇护。梁淑贞心中大为震撼,又不知他的消息是否准确,只好先一个人进宫请郑安雅的旨意。
“什么?察吉里死了?”郑安雅听到消息也十分意外,“他才五十来岁吧?他只有两个儿子吗?”
梁淑贞道:“是的,目前还在世的儿子只有这两个。年长的叫颇黎,今年三十一岁,这次来的是小儿子唐苏合思,才十四岁。”
“察吉里的大儿子颇黎我见过一次,算起来有好些年了,小儿子唐苏合思我只听过名字从未见过真人。你确定他就是唐苏合思?”
“确定。”梁淑贞道,“我送绒鼠去的时候见过他,虽然个头窜了很多,好在长相没怎么变,认得出来。”
“他一行共几个人?”
“就他一个。”
“就他一个……”郑安雅若有所思地轻敲着桌面,说:“叫他来见我。”
唐苏合思一进殿门,立刻跪倒在地,头磕得邦邦响,口称:“乌尊可汗救我!”
郑安雅让他起来,问道:“你就是唐苏合思?”
唐苏合思道:“是。”
“令尊几时去的?”
“啊?呃?”唐苏合思一脸迷茫。
梁淑贞忙道:“王上问你,你父亲什么时候死的?”又走到在郑安雅的耳边轻声说:“王上,他的官话不大好,要说得通俗些。”
“噢,乌尊可汗,我阿塔是十日之前死的。”唐苏合思道。
“你为什么到这里来?”郑安雅问。
“我哥哥要杀我,巴格西说只有您能救我,我就来了。”
“巴格西是谁?”
“他叫亦难赤,他说您认得他。”唐苏合思道。
“亦难赤,亦难赤……”郑安雅把这个名字翻来覆去念叨了好几遍,才想起这个人到底是谁,“亦难赤是你祖父不尔忽惕身边的人,对吧?”
“不尔忽惕?噢对,他是跟着我欧沃的,欧沃死后就跟着阿塔,阿塔让我跟他学……学……”
“好了好了。”郑安雅被一堆陌生词汇弄得头疼,但好歹听明白了,所谓的“巴格西”估计是师父或者夫子的意思,又问他:“你哥哥为何要追杀你?”
“他,他恨我母亲,恨我!”一说到这儿,唐苏合思又激动地手舞足蹈起来。郑安雅被他晃得脑袋发晕,忙制止了他:“好了,你先去歇息吧。我会命人给你安排好住处,这里是颍州,很安全,你哥哥的杀手不会来,你大可放心。”
“谢乌尊可汗!”唐苏合思跪下磕了个头,跟着梁淑贞出去了。
“察吉里死了,怎么没人来报呢?莫非这个颇黎……”唐苏合思出门后,郑安雅自言自语了几句,又唤来归尺素,说:“你告诉卫琉璃,叫他派人去一趟科尔漠,摸清楚底细。再拟一道密旨,让房似瑾领骑兵十万、步兵十万,置于边陲。如果颇黎真的自立为可汗,就趁他立足未稳灭了他!”
接下来的一个多月十分太平,各路都没有异动。派去科尔漠的人回来了,证实了察吉里的确是正常死亡。颇黎也来到了颍州,向郑安雅汇报了察吉里可汗去世的消息。他举止恭敬,言语间很是悲痛,让郑安雅看了有些不忍。不过,他对唐苏合思一事只字未提,又令她心生疑窦。最后,颇黎提出由自己继任可汗的想法,希望能获得准许。郑安雅笑了笑,说:“寡人依稀记得你父亲只有你一个儿子,那这汗位自然该由你来继承。按照旧例,寡人应该择一良辰吉日为你册封。你姑且回驿馆等待几日,寡人这就命人准备册封礼。”颇黎一愣,随后千恩万谢地出了门。
郑安雅正想着找房如樨来商量对策,却见他已经进宫来了,说有人想见她。据说那伙人十分奇怪:穿着打扮像是草原游牧民族,但又不是科尔漠的。他们自称来自漠东草原的玉轮国,奉大汗之命带了重礼前来拜见高昌王,并称有要事相商。
“玉轮国?有这个国家吗?大汗?这又是哪路人马?”郑安雅道:“不会是颇黎的人为了杀唐苏合思在装神弄鬼吧?”
房如樨道:“不像,我粗略看了一遍他们的礼单,除了常见的黄金珠玉、玛瑙琥珀之外,还有许多世上少见的东西,比如一种青色的宝石,他们叫它“青金石”。珠宝的制作工艺也很不同。还有一些干制瓜果,也是我从未见过的。”
“叔叔见多识广,您都没见过的东西大概确实不寻常。还有别的吗?”
“这些人衣着华贵,绝非寻常百姓可比。尤其是为首的那人,名叫阿尔斯兰,无论是排场还是气度都隐隐胜过了颇黎。”
“如此说来他们不大可能隶属于颇黎了。他们从哪儿来的?”
“漠东草原。”
“漠东草原?”郑安雅仔细想了想,似乎在很久之前听说过科尔漠再往东有一片一望无际的大漠,大漠的东边也就是扶余国的北边还有另一片草原,那里也有许多部落。她又问:“他们找我做什么?”
“说是他们的大汗,也就是他们的首领,邀请您一同称帝。”
“称帝?”郑安雅疑惑了,“什么意思?”
房如樨道:“帝者,谛也。王天下之号也。可用来称呼上乘天意、下顺民心的至高统治者。”
“可是既然是‘王天下’,那得天下统一之后才能称帝吧?”郑安雅道:“既然是至高无上的统治者,不应该是独一无二的吗?怎么能有多个?”
“我也不清楚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要不先见见吧。”房如樨摇着头说。
注:
颇黎:意为“狼”。
唐苏合思:意为“珍宝”。
巴格西:师父。
阿塔:父亲。
阿娜:母亲。
欧沃:祖父。
阿尔斯兰:意为狮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