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尔忽惕答应开发魔鬼谷的第二天,高昌国君臣肉眼可见地忙碌起来。眼看着一批批信使赶往高昌,又有越来越多的人驻扎魔鬼谷,不尔忽惕不安起来。他忍不住问郑安雅:“王上,魔鬼谷里到底有什么?你们这么多人进去是要挖宝贝吗?”
郑安雅听了大笑不止,稍加思量之后问他:“你们打造铁器用的原料是从哪儿来的?”
不尔忽惕道:“我跟您提到过,是从商队手里买的钢锭和铁锭。”
“不尔忽惕,你可知道魔鬼谷的岩石为什么是血红色的吗?”郑安雅提出这个问题后,不等他们回答,转头向阮秋霜使了个眼色。
阮秋霜立刻会意,打开一个包袱,向众人展示那些她在魔鬼谷挖到的东西。
亦难赤双眼微闭,祈祷了几句,然后小心地拿起一块暗红色的石头端详了许久,又凑到鼻子底下闻了闻,问道:“阮大人,这就是您从魔鬼谷采回来的石头吗?”
阮秋霜道:“是的,你看看这跟普通的石头有什么不同。”
亦难赤忐忑地道:“这石头邪乎,除了颜色看着像血之外,闻起来似乎也有一股轻微的血腥味。像是……像是被鲜血浸泡过。”
听到他的描述,在场的科尔漠人都变了脸色,有的人吓得闭眼祈祷起来,不尔忽惕也有些担忧。
阮秋霜笑着对众人说:“与其说是血腥味,不如说是铁锈味。这石头里面有铁。”
“是这样吗?我再闻闻。”亦难赤又拿起一块石头,还命人取了一块生锈的马嚼子来,两下对比着闻了好一会儿,才如释重负地对不尔忽惕说:“没错,更像铁锈味,这两种气味很像。”
不尔忽惕迟疑地问:“这石头里面的铁能拿出来用吗?”
郑安雅赞许地拍了拍他的肩:“你反应挺快呀,能拿出来,但不是直接敲开来,而是要用高炉炼铁。”紧接着,郑安雅又对他说:“你们出矿石,我们出炼铁用的木炭、人工和设备,炼出来的铁给你们三成,如何?”
不尔忽惕和亦难赤本来还有些犹豫,毕竟是他们领土上的东西,一听说不白给,当然十分乐意。于是,开采铁矿石和炼铁的计划很快被制定下来,由阮秋霜留在科尔漠负责总监理,其他人先返回高昌做准备。
高昌君臣一如既往地高效,不出一个月,第一批由军队、工匠和劳工们组成的队伍就出发了,领军的是校尉郝胜男。他们很快就搭起高炉、采出矿石,为了方便木炭的运输,还在森林和矿区之间修了一条路。当科尔漠草原上的牧草开始变黄的时候,第一炉铁水出炉了。
红彤彤的铁水映红了在场人的脸,每个人都很兴奋,目不转睛地盯着铁水看,汗水顺着额头流到眼睛里也不知道擦一下。有个年轻的科尔漠人好奇地伸出手去,立马被一旁的工长喝断:“收回去!你不要命了!”
阮秋霜向众人解释说:“刚出炉的铁水是非常非常烫的,比普通的柴火还要烫。”她用一个特别长的铁钳子夹了一小根干木条靠近铁水,木条才刚刚碰到铁水就立刻着起火来。“看到了吧?”阮秋霜道:“这温度能把木头直接点着,你想想,你的手碰到了会变成什么样?”那个年轻人立刻被吓得倒退几步。
不尔忽惕问:“秋霜,这个冷下来之后就是铁吗?”
阮秋霜道:“特勤,这样冷却之后是生铁,还不能直接用来打造铁器,要经过锻造之后的铁才能做马掌、马嚼子、马鞍和搭帐篷的骨架。”
亦难赤问:“阮大人,不能用来打刀具吗?”
阮秋霜无奈地说:“可以做普通的刀,但质量不够好。我看过了,你们的短刀必须用精钢,也就是你们从商人那里买的钢锭,所以你们的刀才会那么锋利。但是这种技术只有孤竹国才有,我们也不会。”
不尔忽惕呵呵笑道:“我已经很满足了,至少我们以后再也不用买铁锭。对了秋霜,我的女儿前几天从矿上捡了块石头玩,那石头奇怪得很,能吸住铁的东西。”说着便摸出了一块黑色的石头。
“阿塔,这个我知道。”察吉里说:“这个叫磁石,能吸住铁,也能互相吸在一起。南边的人用它磨成一个勺子样的东西,叫‘司南’,能指方向。”
“是的,”阮秋霜道,“最初你们说魔鬼谷能让过往客商迷路,但草原上的人却不会迷路,我就觉得很奇怪。后来才明白,是因为山上有大量的磁石,会影响司南的指向,所以商队才会跟着走错方向。而草原上的人大多根据草木和日月星辰辨别方向,因此不会迷路。马匹的脚力受影响也与这种磁石有关。”
科尔漠草原上的铁矿被源源不断地开发出来,高昌国的食盐、布帛、药材等也不断地往草原上运。眼看着牧民们的生活一天比一天好,不尔忽惕渐渐地发现,自己对郑安雅有了别样的心思。永昌三十年春,他借着“进贡特产”的名头来到高昌城,见到了郑安雅。
郑安雅正在为猛火油田的事头疼,见他来了,挥挥手让他坐。只听不尔忽惕道:“王上,我有要紧的事要跟您说,您能不能……”说着,眼睛瞟了瞟左右。
郑安雅放下书卷,屏退左右,问道:“什么事?”
不尔忽惕结结巴巴地说:“王上,我……我知道我不应该有这样的想法,可我还是忍不住……”
郑安雅不耐烦道:“说重点!我时间不多。”
“王上,我喜欢您。”不尔忽惕道。
“你说什么?”郑安雅这才抬起头来,只见不尔忽惕一改往日的豪爽模样,低着头、涨红着脸,不敢拿正眼看她。
“不尔忽惕,我没听错吧?”郑安雅道。
不尔忽惕道:“我知道,我这个年纪在草原上都当祖父了,我有妻子和两个孩子,我还是您的臣属,可……可我就是喜欢您。如果您觉得这是对您的冒犯,还望您能宽恕我。”说罢,他跪了下来。
郑安雅笑了笑,说:“你可知道,我有个未婚夫。”
“我……我不知道,我也没有别的意思,只是忍不住想告诉您这件事而已。”不尔忽惕道。
郑安雅皱了皱眉:“你就不能不说吗?”
不尔忽惕道:“喜欢一个人,不说出来太难受了。王上,我绝对没有冒犯您的意思,在我眼里,您就像至高无上的神只,在我们走投无路的时候庇佑我们,赐予我们水、燃料和药品。我尊敬您,也爱着您。”
“起来吧,恕你无罪。”郑安雅起身走过他的身边,看着殿外的风景若有所思。
“王上,我能问一句,他是个怎样的人吗?”不尔忽惕小心地说。
“他啊?”郑安雅转过身来,微笑地看着他,“他和我一样,也是位君王。他的国家叫渤海国,在世界的最东边。渤海国有五十几座城池,人口约三百万,非常富庶。”
“那他本人呢?”
“他被认为是百年难得一遇的明君,和我一样长生不老,而且长得特别美。”
“噢,如此说来,他和您很般配呀。”不尔忽惕笑了,笑得很坦然。
郑安雅不置可否地勾了勾嘴角,回了一句:“是嘛?”眼中却毫无笑意。
“王上,您喜欢他吗?”不尔忽惕问道。
“我?为何这样问?”郑安雅盯着他,脸上看不出悲喜。
不尔忽惕感到背脊一阵发凉,赶忙拱手道:“王上恕罪,我……我是觉得刚才您提到他的时候并不高兴。”
郑安雅道:“我很爱他。”她浅浅地笑着,眼神有些落寞。
不尔忽惕瞬间明白了,他面前的这位神一般的女人恐怕还在单相思。他斟酌了一下话语,说:“王上不要担心,他既然和您订了婚,那就跑不了。我祝你们早日成婚、夫妻恩爱,呃,还有……还有生好多孩子!”
郑安雅被他逗乐了,大笑起来:“好了,够了够了,谢谢你。”
当郑安雅以为不尔忽惕该告辞的时候,他忽然又跪了下来,道:“王上,我不尔忽惕在此发誓,我和我的子孙,还有整个科尔漠部,都会永远忠于您!”
“当真?”郑安雅问。
“如有违背,天地不容!”不尔忽惕道。
“起来吧,”郑安雅道,“我正好有件事要麻烦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