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阔别数年的高昌城,行驶在熟悉而又陌生的大街上,郑安雅心中颇为感慨:几年前,这里也曾商贾林立、游人如织,自己出行的时候,驻足行礼的行人和商贩几乎无处落脚。与南越国一战,死了近十万壮劳力,许多食肆、酒馆都关门歇业了,仅剩的那些也多是老弱病残在经营,一片衰败的景象。杜襄成见她脸色不好,挣扎着想起身宽慰她,被她一把按住:“你躺下!我让你坐王车可不是叫你这么折腾的。你要是不想躺着就骑马去!”
杜襄成只能乖乖躺好,拉过她的手说:“王上莫太难过了,国家要发展哪有一帆风顺的?只要您还在,我们还在,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襄成姐姐,这一切本可以避免的,至少不会这么严重,都是我的错。”郑安雅道。
杜襄成拍拍她的手,道:“成败乃兵家常事,我们前几年太顺了,是到了该栽跟头的时候了。好在也就丢了五个县,不是什么大事。”
“高无疾死了,我不知道该怎么面对牟清泉。”
“清泉也上过战场,明白刀剑无眼的道理,她不会怪你的。况且,高无疾都七十岁了,我看他们俩平时也……嘶……”杜襄成忽然扯到了伤口,疼得她龇牙咧嘴。
“高无疾为国捐躯,猛火油田也丢了……”说到这里,郑安雅忍不住捏紧了拳头。
杜襄成道:“对了,祝惜颜呢?她回来了吗?”
郑安雅道:“早回来了,自打我决定放弃高奴之后第一个想到的就是她。你是没见着我们炸毁油井那天的情形,祝惜颜的脸色一下子就灰了,心疼得连路都走不稳,幸亏我事先安排了一辆车给她。”
杜襄成道:“油田就在那里,大不了以后夺回来就是了,人才是最要紧的。祝家的人死的死散的散,这世上会炼油的都在咱们这儿,南越国只能空守着油田炼不出油来。”
郑安雅道:“话虽如此,我心里还是不爽。”
杜襄成笑了:“那就别钻牛角尖,想点别的事。仗虽然不打了,你要做的事情还多着呢。”
郑安雅觉得在理,便召集重臣们开了一次会,在会上,她见到了牟清泉。她一身素衣,发髻上别着一朵白玉兰,坐在角落里一言不发。郑安雅想开口叫她,向她道一声“对不住”,却始终没有说出口。很快,她就被各种议题淹没了。
高昌国的京畿郡、河西郡地多干旱而缺水,而西海岸却降雨极多,易犯洪灾。郑安雅想在暗地里开凿数条水渠,打通圣山,引西海岸的降水到圣山东面。火油监令祝惜颜反对道:“此法利在千秋却费时费力,全部完工需百万民力耗二十年之久。我国如今国力空虚,经不起这般折腾,依臣之见,不如削了圣山的某几处山头,引山西的水汽到山东。”
“削山头?这能行吗?”郑安雅惊道。
段知书道:“圣山高达数千丈,积雪终年不化,人上去都很困难,你们打算怎么削?”
阮秋霜道:“用轻油加上火药应该可以。我们不需要炸最高的那些山头,只需将贯穿东西两边的那些垭口和山谷扩大一些,截弯取直,让水汽能顺利过来就行。”
“猛火油,唉!”郑安雅一提起猛火油还是不住地叹气。
“这个工程先放一放吧,依我之见,修路更要紧。”见她脸色不好,段知书赶紧岔开话题。
“对,我也认为修路要紧。”杜襄成说:“我们现在地盘大了,路却还是老路。政令从京畿郡到下雍郡得花个把月,运兵运粮就更不用说了。这次作战幸亏我们都在颍州行宫,信息传达比较快。”
郑安雅思索片刻,道:“那就修路吧,从高昌城到积善郡,途经河西郡和上雍、下雍郡。少府赶紧拿个方案出来。”这时她才觉得少了个人:“对了,怎么只有你们两个,曹君歌呢?”
阮秋霜回道:“曹监怀孕了,在家待产。”
“啊?那她岂不是近一百年都没法上工?”郑安雅问。神族的怀孕期虽然和人族一样,但孩子长得极慢,最初的一百岁只相当于人族一岁,需要母亲或族人全天候用灵力温养,而且抚养者的血缘关系越近越好,因此,神族女子怀孕后通常会自觉离职。
“阮秋霜,你来担任少府监吧。”郑安雅道。她本来就属意阮秋霜做少府监,怎奈反对的声音过大才改任曹家人,如今曹君歌待产,正好把这个位置还给她。
谁知,阮秋霜却长跪在地,说:“王上,臣有个不情之请。”
郑安雅奇怪道:“怎么了?”
阮秋霜说:“臣斗胆,请王上任命祝惜颜为少府监。”
“祝惜颜?”郑安雅不解道:“寡人知道你们两个感情深厚,论资历,你和她确实都有资格担任少府监。只是寡人不明白,既然任命了你,为何你一定要让给她呢?要知道少府监可是九卿之一。”
阮秋霜拜道:“回王上,您说的臣都知道,正因如此臣才决定把位置让给她。”
“却是为何?”郑安雅问。
阮秋霜抬起头,温柔而又不失坚定地说:“王上,惜颜是人族,今年已经四十四岁,说句不好听的,她在这世上的时间没有几十年了。而臣是神族,将来有的是机会。”
郑安雅沉默片刻,问她:“不仅如此,恐怕你是想让她有资格进昭勋阁正殿吧?”
阮秋霜再拜道:“王上圣明。”
昭勋阁是郑安雅在灭了祝融国之后修建的,正殿只供奉二千石以上官员的牌位,二千石以下有大功的官员和无官职者只能进偏殿。而在满朝之中,达到二千石以上俸禄的除了三公便是九卿。
郑安雅笑道:“好,既然你这么大度,寡人就先任命祝惜颜为少府监。等哪天她干不动了再换成你。”
阮秋霜和祝惜颜听闻急忙跪地谢恩。
“起来吧,”郑安雅对二人道,“寡人交给你们的可不是闲差,要干的活多着呢。修路、修堤坝、挖水渠、制造兵器和农具,等哪天把高奴夺回来还要接着炼油。可惜啊,我们如今没有油田,铁矿也不多。”
永昌二十八年八月,西起高昌城东至积善郡的直道正式开工,率先破土的是高昌至颍州段。因人手不足,郑安雅把萧蘼芜和她手下的两万人调过来修路。经过与南越国的那场大战,郑安雅渐渐意识到自己对萧蘼芜存在太多偏见。她因为牟英怜的缘故不喜欢牟氏,又因为萧氏依附于牟氏连带着把萧氏姐妹也一起厌恶了。如今看来,萧蘼芜自有她的好处:她头脑活络,主意多,做事考虑周全,又擅长制造工具,她手下士兵战死的比例总是比其他将军要低。郑安雅私下里感慨道:“萧蘼芜是个人才呀,爱兵如子,喜欢打巧仗,将士们都愿意跟着她,因为跟着她不但能打胜仗而且还更容易活下来,不像有些将领只顾自己的功业不把部下当人看。我以前不懂,还老觉得她怕死,不待见她。”
杜襄成笑道:“也不能全怪你,萧蘼芜这叫生不逢时。一个牟英怜让你讨厌萧氏,再加一个高无疾让你讨厌怕死的人,你能待见他才怪。其实,将军怕死不一定是坏事,她不想死,也不想让手下的士兵去送死。这样的人虽然不能啃硬骨头,但只要放到合适的地方,没准有奇效。”
郑安雅轻拍她一下,说:“你就知道放马后炮,怎么不早提醒我?”
杜襄成故作生气道:“你打小什么狗脾气自己不知道吗?固执得很,更不要说如今做了王上,我哪敢哦!”
郑安雅大笑,随即封萧蘼芜为材官将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