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高昌国向世人宣布:须弥国三公子陈完在丹丘城被国内乱党所杀。因须弥国无主,除公子离许诺给孤竹国的南部十城外,其余地区暂由高昌国接管。此言一出,天下震动。公子离和公子瑶的旧部见新主又死了,没了效忠的目标,立刻土崩瓦解。丹丘城以北的六个县迅速拥立公孙不疑为王试图赶走高昌军,却被高无疾在丹丘城外的旷野上杀得大败,只好龟缩在城内。钟离、淳于、南越、长乐等国纷纷谴责高昌国,并派遣使臣来到临淄请求渤海国主持公道。林长卿也终于按耐不住了,带着林长晔和几位君王一起前往丹丘城。
一听说林长卿要来,郑安雅有些慌了。以往他国谴责她,都是林长卿为她遮风挡雨,如今他却成了带头向她发难的人。说起来,杀了陈完的当晚她就后悔了,陈完固然可恶,但自己也太过冲动,杀了一个大国未来的国君,还企图侵吞他的国土,这得遭到多少人的嫉恨?她急召房如樨觐见,被他劈头盖脸训斥一通:“我说王上,您胆子也太大了!各国本就看我们不顺眼,正愁没有理由讨伐我们。陈完一死,他们不知道有多高兴呢!您这不是自己往敌人手里递刀子吗?”
“叔叔,我本来不想杀他的……”郑安雅低着头道,“是他要赖账,不想给我们城池了,还想伏击我们。”
“形势虽然不如预期,但无论是要城池还是保全军队,办法都有的是,您何必非要杀了他?您动手之前为什么不先问问我?”房如樨叹道。
郑安雅屏退左右,对着房如樨耳语一番。房如樨听后白了她一眼,说:“就因为这个?”
郑安雅道:“我实在气不过……”话没说完,她又一次低下头,双手有一下没一下地扯着衣带,一如小时候犯错的样子。房如樨见此情形,语气稍缓:“王上,事情已经发生了,还是想想对策吧。渤海王他们明日就该到了。”
“我想不出来……”郑安雅心虚地说,“叔叔,这次长卿恐怕不会帮我了,他平日里最讲仁义礼孝信,我……”
房如樨问:“您很在意他吗?”
郑安雅嘟着嘴说:“当然了,叔叔你知道的。”
房如樨思索良久,说:“事情并非毫无转圜的余地,不过这次,你必须照我说的做,不能再由着性子胡来了。”见郑安雅转悲为喜,又道:“这就开始乐了?你给我坐下,这件事最终能不能成,光靠我们的努力是不够的,还得看渤海王的意思。”
渤海国的队伍在丹丘城外三十里处安顿下来,其余几国也各自安营扎寨。林长卿兄弟俩正要休息,左右来报高昌国有人求见。林长晔嗤笑一声:“我说的没错吧?就知道她会派人来。”
林长卿道:“你觉得来者会是谁?”
林长晔道:“高昌王这次只带了武信君和高无疾两个,高无疾不会轻易离开军队,又不善言辞,那只能是武信君了。哥,我提醒你一句,武信君那张嘴我是见识过的,最是能言善辩。等会儿无论他说什么,你都别轻易相信。什么被乱党所杀,人在高昌王手里,是她亲自从颍州护送到丹丘的,如今人死了却嫁祸给乱党,当天下人都是傻子吗?”
林长卿没好生气地说:“知道了,我又不是三岁小孩。”
不一会儿,从外面进来两个穿黑色斗篷的人,一个露出了脸,是房如樨,另一个身材较矮,却包得严严实实看不清脸。林长卿看着那人的身形,隐隐猜到了几分,便屏退左右。见大帐中只剩下他们四人,那人才褪去斗篷,果然是郑安雅。房如樨寒暄了几句便拉着林长晔出了大帐,只留下郑安雅独自面对林长卿。
林长卿低头摆弄着案上的茶具,淡淡地问道:“你找我什么事?”
“长卿,陈完是……是我杀的。”郑安雅完全没有了王者的气势,倒像是一个受了委屈的孩子。
“哦,你承认了?我还以为你会说是乱党杀的呢。”林长卿一只手轻轻抚着壶身,语气依然平淡。
“我本来没想杀他!”郑安雅道:“在他落魄的时候,我收留了他,后来他两个哥哥死了,我送他回国登基,哪知道他……”
林长卿终于放下手中的物件,抬眼看着她,问道:“你为什么收留他?又为什么要拥立他继位?别告诉我你是出于好心!”
“我……我当然也有目的了,”郑安雅低着头道,“我想要须弥国西部的城池,他答应给我的。”
“你这是趁人之危!”林长卿拍案而起:“安雅,我一直视你为知己,每次高昌国和别国起了矛盾,我都义无反顾地站在你这边。我以为你是位有道明君,行为上虽有些瑕疵却不失大义,哪知道你竟然也做出这种事来!你如今的所作所为和那些只知道侵略扩张的暴君有什么差别?”
“长卿,我知道我让你失望了。”郑安雅哽咽地说:“我真的没想要他的命。可是自从回到须弥国之后,他不但想赖掉曾经许诺给我们的城池,还……”说到这里,她忍不住哭了出来。
见她这样,林长卿有些不忍,问:“他怎么了?”
“他对我有非分之想,在我和他单独相处的时候对我动手动脚,还想以我的十万大军做要挟逼我嫁给他。他说这样一来,西域就有一半在我们手上了。”
“有这等事!”林长卿上前扶住她的肩膀,问道:“他……他没把你怎么样吧?”
“当然没有了。”郑安雅甩开他的手,说:“他又打不过我。”
林长卿这才发觉自己失态了,忙垂手站好,问:“所以,是他对你图谋不轨,你在情急之下杀了他?”
郑安雅背转身,说:“事情就是这么回事。但我知道,前有祝融王后有陈完,一个个都在世人面前诋毁我的名声,说我生性淫乱、行事荒唐。这些事我磨破了嘴皮子也没人相信的。”见林长卿不说话,她又补了一句:“这不,如今连你也不信我了。”
林长卿叹道:“安雅,比起其他人我当然更愿意相信你。只是这件事太大了,钟离、淳于、长乐等国的国君都来了。此事如果随意处置,对他们不好交代,我也很难替你说话。”
“长卿,”郑安雅扬起脸,一滴眼泪从脸颊滑下,“我知道我连累你了。以前全天下都觉得你仁义之君,如今因为我,你已经成了他们口中的虚伪小人。这次他们推举你出来,怕是不怀好心。即使你不偏不倚,他们也会一口咬定你偏袒我,只有看着你大义灭亲,才算遂了他们的意。”
“安雅你知道的,我维护你只为心中正义,并不在意那些虚名……”林长卿道。
“长卿,”郑安雅打断他的话,“你是我表弟,也是我未婚夫。血缘无法割裂,但婚姻可以。实在不行,我们就当着他们的面解除婚约。这样一来,即便我被天下人所唾弃,也不会牵连到你。”说罢,她已泣不成声。
林长卿沉默良久,叹道:“虽然你我的婚约是假,但如果在这个时候解除它,在外人看来便是我背弃了你,你的处境也会更加艰难。这种落井下石的事我做不出来。你先回去吧,明日且看他们怎么说。”
听到这句话,郑安雅心中大喜,面上不动声色地告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