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国联姻只换来不到一年的太平,就在郑安雅登基的第三年年初,高昌国君臣以为万事大吉的时候,忽听斥候来报:祝融国有异动。
郑安雅紧锁眉头道:“刚过完年就往两国边境的方向调兵,还调集粮草辎重、加紧开采猛火油,祝融国这是要与我们开战吗?”
杜襄成道:“从情报上看,很有可能。大军路远迢迢过来,总不能是来赶集的吧。”
郑安雅气愤地说:“我们是须弥国的盟友,他们是须弥国的附属,不是说好了永远不相互攻伐的吗?”
卫信忠长叹道:“国与国之间的关系就像两个小孩子,前一刻还嬉笑打闹,后一刻就刀兵相向的事,历史上不在少数。”
郑安雅道:“你们觉得,祝融国此战的目的是什么?”
卫信忠道:“依臣之见,祝融国此次出兵不是为了攻占城池,只是想与我国一较高低。”
“这是干嘛?”郑安雅不解道,“打仗不为了地盘?”
卫信忠道:“地盘他们是占不了的,只要有须弥国在,祝融国就算一时取胜占了几座城池,须弥国也有办法让他们吐出来。他们这是不服气。”
“不服气?因为我们与须弥国结盟的事?”
卫信忠笑道:“王上您想,我们原本是要给祝融国进贡的,在他们看来,我们虽未对他们称臣,却也类似于他们的附庸。同理,他们向须弥国进贡,就意味着他们臣服于须弥国。而如今我们与须弥国结盟,两国平起平坐,这下子我们的地位就高于他们了,所以他们不服,想通过打一仗来分出高下,证明他们的实力在我国之上。”
郑安雅道:“此战可以避免吗?”
杜襄成、高无疾和卫信忠三人交换了一下眼神后,杜襄成回道:“恐怕不可避免,他们早有预谋。”
段知书道:“那这盟约就没用了吗?早知如此,当初费那么大劲做什么?还搭上房如樨。”
一提到房如樨,几位神族都不做声了,现场陷入一片尴尬。卫信忠打着圆场道:“也不是没用,这次祝融国是背着须弥国出兵的,他们的主力还在东边,预计只出两万人。如果没有盟约,只怕他们会出举国之兵来犯。”
“两万人,”郑安雅道,“我们一共也只有两万人,兵力上不占优势。能不能向须弥国求助?”
“王上慎重,”卫信忠道,“须弥国虽是我国盟友,然而两国国力差距太大,他们并不真正把我们放在眼里。须弥国有大军二十万,且装备精良,祝融国举全国之力也难以望其项背。若不是看在渤海国的面子上,这个盟是无论如何也结不成的。如今,我们为了祝融国区区两万人的入侵就要求援,他们只会更加看轻我们。到那时,不要说祝融国隔三岔五会来骚扰,只怕须弥国也想占我们的便宜。”
“所以这一仗,得靠我们自己。”郑安雅道。
“是的,威望是打出来的,不是求出来的。此战我们只能靠自己,只能胜,不能败,败则有亡国之险。就算付出再大的代价我们要让天下人知道,高昌国不是好惹的,谁想吞我们入腹,得先掂量掂量自己有没有一副好牙口。”
杜襄成展开了舆图,说:“既然决定要战,那就合计一下该怎么打吧。”说罢示意高无疾先发言。
“等一下。”郑安雅忽然叫住房似瑾,“去叫归尺素准备些酒水茶点,今晚恐怕得熬通宵了,大家都松快些,畅所欲言。”
听郑安雅这么说,高无疾道:“王上,那末将我可就实话实说了,此番我们可谓遇上了劲敌:祝融国领兵的是大将韦执戟,此人能征惯战,尤其擅长阵法,素有威名。”
“比你们几个强吗?”郑安雅问道。
“那倒不至于。”高无疾摊了摊手:“韦执戟并不可怕,臣之所以将他们称作‘劲敌’是出自以下几个原因:首先,这两万士兵是韦执戟的老部下,跟随他征战多年,经验丰富。其次,士兵所用的兵器盔甲这方面,我军近年来虽在装备上大有改进,但与敌军相比仍处于下风,韦执戟是祝融王的爱将,他手下士兵的武器装备和吃穿用度自然都是最好的。”
“听上去好像也没什么大不了的。”郑安雅撇了撇嘴。
“王上您别打岔,听他说完。”杜襄成按住她道。
“王上说得没错,如果只是这些,的确算不上什么。但是王上,您可知祝融军最擅长什么?”
“他们以火神祝融作为国名,莫非擅长火器?”
“正是,祝融国盛产猛火油,军队亦以火器见长。”
“最近总听你们提到猛火油,这猛火油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东西,比一般的油厉害很多吗?”郑安雅问。
高无疾道:“王上,猛火油乃凶险之物,宫中不方便展示,请王上和诸位大人随我来。”
众人来到一处偏僻的院落,只见门口守卫森严,里面听不见人声。高无疾行礼道:“请王上和诸位大人除去身上的引火之物。”众人便将随身携带的火石等放在一旁,随他进去。进了大门,只见里面十分宽敞整洁,看似无人居住,地上却没有杂草和落叶。院中只有几堆沙土和一套石桌石凳,另有锅碗瓢盆和水缸一类的东西整齐地码放在墙边。院子的北边是一间主室,东西两边是厢房,都闭着门。高无疾推开了主室的门,出人意料的是,里面除了简单的桌椅板凳之外,空无一物。
郑安雅问:“猛火油在哪儿?”
高无疾道:“王上稍安,猛火油易燃,所以臣把它们放在地窖里了,待臣去取上来。”说罢便指挥手下几名士兵打开了屋里一个隐秘的地窖入口,轻手轻脚地爬下去捧了几个罐子上来。
郑安雅见那几个士兵抱着罐子就往屋外走,忙叫住他们道:“你们干嘛去外面?”
杜襄成道:“猛火油一旦失控,会把这屋子也点燃的,去院子里比较安全。”
郑安雅噘着嘴,跟着他们到了屋外。
士兵们把一个罐子放在石桌上,又拿过来几个碗碟和盆。高无疾打开罐子,朝一个碗里倒出了一些,对众人道:“诸位请看,这便是猛火油了。”
郑安雅探头上前,只见碗里盛着半碗褐色的液体,凑近了看,一股刺鼻的气味直冲脑门。她掩住鼻子道:“就这玩意儿?这么难闻?”
高无疾回了声“是。”又丢了一小根点燃的木条进去,只见那半碗猛火油烧了起来,冒出一股股黑烟,那难闻的气味也更重了。众人慌忙后退几步避开,哪知那黑烟极其浓重,卫信忠年迈躲避不及,半边脸和肩膀都被熏黑了。
郑安雅何曾见过卫信忠这副糗样,不由得放声大笑。卫信忠忙不迭地抹了把脸,却把原本没有黑的半边脸也抹上了黑色,这下子其余的人也绷不住了,纷纷大笑起来。卫信忠指着高无疾笑骂道:“小兔崽子,是不是前几日你要增加军费老夫没批,你就报复老夫!”
高无疾忍着笑道:“怎么可能,我一向都很敬重卫相您的。”
郑安雅道:“什么军费?”
高无疾道:“就是为了多买点猛火油,给士兵见识一下。这玩意儿不好弄,祝融国防贼似的防着咱们,得花大价钱从过往商人手里买。”
段知书问:“这个油比普通的油好用吗?味道这么大,不会有毒吧?”
杜襄成道:“段相,我们平日里用的油是从菜籽中提炼出来的,一亩地一年到头出不了十斤油。这个猛火油是从地里冒出来的,一天就能收集半缸。当然了,这么难闻的油肯定是不能吃的,所以有没有毒我们也不清楚。”
还没等段知书发出感叹,高无疾又道:“段相,祝融军用的可不是这种油了,他们能用这个油炼出质地清澈、气味也淡得多的油。”
“那种油容易点燃吗?”郑安雅问。
高无疾拿了个大碗盖在着火的碗上,道:“据我所知,比这个更容易燃,但我也只是听说过,没有见过。这种炼油术是祝融国的机密,炼出的油叫‘轻油’,据说四斤猛火油才能出一斤轻油,十分珍贵,只供军队使用,就连朝中大臣都接触不到,更不要说普通百姓了。”
郑安雅指着大碗问:“你这又是在做什么?”
“灭火。”高无疾道,“猛火油有一点和菜油一样,会浮在水上,所以不能用水浇灭,只能用沙土覆盖或者这样闷灭它。”
“那要是着了火的油粘在衣服上或者人的身上会怎样?”
“很难灭,只能找一处干净的地方多滚几下,把火苗压灭,或者用浸过水的毯子、被子盖灭。”
“这么麻烦啊?如果两军对峙,敌方向我方投掷这种猛火油,军士们怕是找不到干净的地方灭火。”
“是的,王上。所以我才说,我们这次遇上劲敌了,祝融军不好打。”
“不好打也得打,为将者不能只想着吃肥肉,关键时候也得啃硬骨头。只是该派谁去啃这个骨头?”杜襄成道。
郑安雅叹了口气,随即正色道:“此战关乎社稷,寡人是一定要亲征的。”
一听她自称“寡人”,众臣知道正事来了,他们的关系也由朋友变成君臣,纷纷收起嬉笑之态,换上肃穆的神情。
“段相留守京畿,总揽大局,保障前线各项供应。 ”
“是,王上。”
“杜太尉为主帅,随寡人出征。高无疾和房似瑾同去。”
“是,王上。”
“至于卫相,寡人想听听您的意见。”
卫信忠行礼道:“王上,臣想随军出征。听闻韦执戟擅长阵法,这方面臣亦有少许涉猎,想去见识一下。”
“寡人知道卫相博学多才,只是你近来身体抱恙,军中条件艰苦,怕是对养病不利。”
“王上,臣的身体不妨事,此战凶险,不让臣跟着您,臣实在放心不下。”
“好吧,那就听卫相的。除了两国接壤的襄邑和滑县之外,调集全国一切可用兵马,即刻赶往河西郡之睢县集结。”
说罢,郑安雅对众人深施一礼道:“国力孱弱,祝融国仅以少量兵力来犯,我等却不得不以命相搏,还望诸位尽力。”
众人忙伏地拜道:“王上放心,我等必尽心竭力,保我高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