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去春来,万物复苏,河西郡的远征队终于集结完毕了,一共一百二十人,大部分是军人,也有经验丰富的猎手、尝过百草的医者、擅于绘制地图的制图人和一些满腔热血的年轻人。出发的那天,段知书率领众人为他们饯行。她嘱咐高无疾:“路上万事小心,不要冒进,记得每探明方圆一百里的土地就要派人回来报信,我们会负责后续的工作。”
高无疾应了一声,与众人一一话别,别人也就罢了,牟清泉忍不住掉下泪来。高无疾也红了眼眶,似有千言万语,最终化成了一句:“我会很快回来的。”
听到这一句,牟清泉更是泣不成声,还是一旁的房似瑜扶住她,对高无疾嘱咐道:“你要照顾好自己,记得有人在等你。”高无疾的泪水终于兜不住了,顺着脸颊滑落下来。他郑重地向牟清泉施了一礼,起身后头也不回地走了。
在随后的一年里,高无疾带队一路披荆斩棘,从河西郡最新的北部边界又向北探明了约三四百里的土地。土地的状况不算好,土层很薄,雨水也少,只能放牧,不能耕种。但高无疾却发现了一些奇怪的现象:走出边界约三百里后,越往北天气反而略有回暖、降雨变多,有的地方甚至出现了茂盛的草木,而在此之前都是越往北越冷、越干旱,对此他百思不得其解。正好段知书和卫信忠觉得他们出去了整整一年是时候回来修整,便把远征队召了回来。
在不久后的一次例会上,高无疾向众人讲述了这些令他觉得反常的现象,顺便问问大家的想法。
房似瑜率先说道:“这明显有违常识,我们这里向来是越往北越冷、越干旱,越往南越温暖湿润,也就越适合耕种,像你说的这种情况,我从未听说过。”
高无疾道:“若不是亲眼所见,我也不会相信,可事实就是这样。”
房似瑜道:“你方才说,同样是向北三百里的地方,西部的土地,也就是靠近圣山的土地更寒冷干旱,往东的土地却更温暖湿润,这一点也不大对头。我虽然没有去过那么远的地方,但听郡民们说,东北方向有一片寸草不生的大漠,那才是最干旱的地方。”
段知书道:“我也听过路的商人说起过这片大漠,虽然没有亲眼见过,但应该是真的。”
杜襄成道:“事出反常必有妖,天知道前面有什么古怪。你们先回来是对的,探路的事不急。”
郑安雅看了看卫信忠,见后者捋着胡须若有所思,不由得问:“卫子,您在想什么?”
卫信忠眉头紧锁:“我有个想法,但没有证据,听起来很荒唐,不说也罢。”
郑安雅笑道:“说出来给我们听听嘛,哪怕你说那边盘踞着一条会吞云吐雾的巨龙也没关系。”
众人笑道:“就是嘛,您说出来,我们就当故事听了。”
卫信忠也笑了:“倒是没有公主说得那么夸张。不知大家有没有听过一个传说:我们这个世界是一片大陆,四面都被海包围。不光是东面,还有北面、南面甚至西面,都靠海。”
“西面靠海?西面不就是我们这儿,明明靠的是山呀?”郑安雅道,众姐妹纷纷附和。
“不要吵,先听卫子把话说完。”段知书及时阻止了众人。
高无疾却想起了一些事:“我听说过,有一本书叫《山海图》,上面说我们这片大陆四面环海。”
“嗯,你也看过对吧?就是这本书。”卫信忠道。
“可是,”高无疾道,“那本书上很多内容是胡编乱造的,什么人头兽身、一个身子九个脑袋的动物、只有半边身子的鸟和人之类的,特别不靠谱,我们小时候都拿它当神话故事看,没有人当真的。”
卫信忠捋着胡子笑道:“《山海图》中虽然有很多想象的内容,但也不全是胡说,比如第一篇记载了一种叫‘猩猩’的很像人的动物,我就见过活物。”
“什么?真有那玩意儿?”高无疾惊得目瞪口呆:“真长得像人但不会说话?”
卫信忠颔首道:“真的。是南边的一个蛮族进贡的,有点像人,也像特别大的猴子,全身长满了黑色长毛,嘴巴很大,往外凸的,不会说话,但比一般的动物聪明很多,比猴子都要聪明。”
听到这里,众人都来了兴致,纷纷说道:“先生快讲讲,我们也想听。”
段知书见议题偏了,敲了敲案几说:“你们越扯越远了,这些话等到以后再问,卫子请继续讲海的事。”
卫信忠迟疑了一下,说:“这也是我刚刚冒出来的想法。假设,我是说假设啊,《山海图》中描述的四面环海的事情是真的,而我们高昌国边上的圣山又是全天下公认的最西边,那会不会……”他又顿了顿,说:“会不会翻过圣山就是海了?”
“啊这……”卫信忠一语惊了四座,众人错愕。
段知书喃喃自语道:“这个问题我从未想过,听起来真的有点……有点离谱。”
此时,一直努力降低存在感的牟清泉发话了:“卫子,您的意思是,北边反常的气候与这个海的传闻有关?”
“嗯,”卫信忠道,“在我们的印象里,整体上东域比西域雨水多,对吧?”
“是的。”“是这样。”
“那为什么东部比西部雨水多呢?或者说,那么多的雨水从哪儿来呢?”
杜襄成道:“我记得稷下学宫里有位学者讲过,我们生活的这个世界里,水的总量是有定数的,包括天上的云、降下来的雨雪、地上的江河湖海和高山上的冰雪等。雨水从地上的水蒸发而来,越靠海的地方雨水越多。东域离海近,所以东域沿海雨水最多,越往里越少,一过中央山脉,雨水就更少了。”
“正是。水汽会被山脉阻挡。”卫信忠道:“我在想,或许西域也靠海,但水汽被圣山阻挡了呢?”
高无疾反应过来了:“卫子您的意思是,圣山快要到头了?那些地方降雨多是因为西边海上的水汽?”
“是的,我是这样设想的。这样就能解释为何越往北气候越湿润,而且越远离圣山雨水越多了,过来的水汽没了阻挡,会向南扩散一些。”卫信忠点头道。
“卫子您怎么不早说,早知道我再往北走了!”高无疾嚷道。
杜襄成白了他一眼,朝牟清泉的方向使了个眼色:“你小子给我消停点,等我们把土地整好、路修好、驿站设好再说,你知不知道你们这一小撮人的粮食补给消耗有多大?战线拉得那么长,运一石粮食,路上消耗的两石都不止。”
高无疾刚想反驳,看到牟清泉的表情立刻闭嘴了。
又过了将近一年,早春时节,寒风依旧瑟瑟,远征队再度出发。这次带队的是杜襄成,上次出征的人包括高无疾在内一个不落全去了,还加上了卫信忠的儿子,年仅十九岁的卫廷钰。郑安雅软磨硬泡一番后也跟着去了。临走的时候,高无疾和牟清泉又是一番依依惜别,弄得旁人没眼看。
牟清泉抹着眼泪道:“你们都要保重自己,表面上说驿站建好了,说难听点那就是个窝棚。路也还没建好,是一批批的工匠们用脚踩出来的。我……”
杜襄成无奈地说:“我们才没那么娇贵,没事的。”又见高无疾在一旁,便安慰她:“你放心,有我保护他,保证一根头发丝都不少地给你带回来。”
高无疾正伤感着,听她这么一说顿时不服气了:“我怎么就需要你保护了?你长得还没我高呢。再说了,有危险不是应该先保护公主吗?”
杜襄成笑骂道:“兔崽子胆儿肥了是吧?你长得高怎么了?不还是打不过我?你可别小瞧咱们公主,等她成年了,比我能打。”
高无疾一缩脖子,小声嘟囔了一句“真的假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