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一分一秒地向九点整靠近,我突然感觉有些困了,正想回车上休息,就听见不远处有机车轰鸣声传来。因为久坐而站起身的我,这时才看见一白一黑两个身影在一众人跟随下缓缓朝我们走来。在那二人身后还跟着一位身穿军绿色制服的男子;他将一顶军帽卧在臂弯处,另一只手则扶着自家姐姐。若不是身着婚纱之人身旁站着一位西装革履的我的父亲,另外两人看着真像是从某书香门第走出来的富家子弟。但实际上,周姨家境平庸,并不是什么富贵人家;只是这俩姐弟足够优秀,从平庸的家庭中走出来,在各自的行业中崭露头角。
父亲和周姨来到我们身旁,父亲还不不解地问道:“你们怎么出来了也不说一声,我还到处找你呢!”。
“没什么事,我就想提前到这儿来等你们。”不敢表明自己对眼前俩人的婚礼毫无兴趣,只好如此解释着。
父亲没有过多责怪我,周姨提醒他时间紧,于是,俩人就在摄影师的指导下开始景外拍摄工作。我和陈棋,以及周姨的弟弟则等在一旁。偶尔轮到我和周姨弟弟上场时,我们便在工作人员的招呼下向两位新人靠拢。需要我们俩参与的“戏份”很少,拍摄进行一半,我实在有些累挺了,就同周姨解释,自己回到车上等着。因为周姨想留下我们一家人在一起的照片,便让我们都参与她的婚纱照;她的母亲怕怠慢了亲戚,又说全家福什么时候都能拍,便拒绝了周姨的提议,只让她弟弟出面。
坐在车内,看着眼前幸福洋溢的父亲和周姨,不知不觉间我感觉眼皮有些沉,便慢慢闭上了双眼。当我再次睁开眼时,车子已经行驶过半,即将到达举办婚礼的酒店。陈棋说,原来早晨父亲和周姨是先随同婚礼车来到酒店,才转而去拍摄照片的场地。
我们下了车,大门口已经站了一队人。我无心观察,便越过门口的伴郎伴娘及周姨的母亲等人,随周姨上了楼。父亲让我下楼将周姨母亲换上来,可我只想找个地方好好休息一下;这时周姨的弟弟开口道:“姐夫,不用。我换身衣服就去把我妈换上来。她不认识人,去了也只有尴尬。”。
父亲这才有些羞愧地说道:“那好,辛苦你了!”。
躲过父亲的安排,我便随周姨躲进化妆间。陈棋则走到后场,同设备间的工作人员交流去了。见他自己有落脚处,我便也没管他,回到酒店化妆间,一沾沙发就倒下。周姨坐在化妆镜前,一边拿起手机与亲朋好友们实时交流,一边宠溺地看向我道:“结婚是比较累。你要是饿了可以去外面找点儿吃的。”。
周姨见我瘫在一旁,没了往日的朝气,还以为我是饿了。我摇摇头,随即摆正自己的姿势,趴在沙发扶手上开始闭目养神。周姨见状也不再说话,只管处理自己的事情。
过了许久许久,终于迎来了结婚仪式开场时间。恍惚间,我感觉有人轻拍了我一下;我睁开双眼就见眼前一张正气凛然,剑眉目星煞为好看的脸正盯着我看。他见我醒来便温柔地说道:“婚礼开始了,出去吧。这是我姐的婚戒,你拿着,待会儿我和你一起上去。”。
我抬起头,懵懵懂懂地轻揉几下有些模糊的双眼,随即从周姨弟弟手中拿过那个红色的婚戒盒。起身前我还不忘打个哈欠,伸个懒腰,心里在抱怨着:我结婚的时候可不要办婚礼,真累人!。
待我清醒过后,我才看清此刻蹲在我身旁之人,是已经换了常服的周姨弟弟。换下那一身军绿色制服的他,除了与周姨一样拥有着美丽俊朗的外表以外,似乎也与常人无异。房间里此刻只剩下周姨弟弟和我,见状我立即起身随周姨弟弟一同走出化妆间。这时,周姨和父亲已经相互致辞完毕,正要进行互戴戒指的环节。我和周姨弟弟站在台下,听到主持人说“互换戒指”,周姨弟弟便提醒我上台。由于一直未休息好,神情有些恍惚的我,中间被台阶绊了一下,就在我差点摔倒之时,周姨弟弟适时伸出一只手扶住了我。怕我再次摔倒,他就小声在我耳边说:“扶着我吧。”。
于是,我将自己的手搭在他手臂上,随着他一同来到父亲和周姨身旁。我学着他的动作将手中的婚戒盒打开,然后双手托着递上前去。在两位新人互戴戒指之时,透过眼前之人我看见台下围坐着的一众人群,突然有些紧张,手也跟着不自觉抖动起来。终于等到两人走完流程,紧张到无法动弹的我在周姨弟弟的提醒之下,才想起自己该离开了。
周姨弟弟走在我前面,在下台之时,他主动伸出自己的手臂,让我扶着他的手臂下台。我看着他注视着我的眼神,星光凌凌,那双眼像极了程颂的眼睛。霎时我愣在了原地,望着他挪不动脚步。见我呆立在原地,他突然伸出另一只手来牵我,将我带下舞台。回过神来后,我感到耳根一阵发烫,止不住地在心里问自己:我是怎么了?怎么会对那双眼睛如此痴迷!
于是,我加紧自己脚下的步伐,以最快的速度逃离与周姨弟弟待在一起的场面。
站在大厅最末端,我看着聚光灯下给周姨父母敬酒的一对新人,以及台下或真心或假意为俩人祝福的宾客,随即转身将要离去。这时,身后有一雄厚且温柔的男声响起:“座位在这边,你去哪儿?”。
我转过身,只见周姨的弟弟身着西服,左手指向右侧第一排空座席,看向我问道。
我原本打算趁人不注意,先行离开,可不巧被人瞧见,只好含糊其辞解释自己在找座位。这时,陈棋从大厅走廊走来,我便立即叫住他,让他随我一同朝主桌走。想起自己方才那般模样,我就觉得尴尬至极,甚至不敢再多看一眼周姨的弟弟。
来到主桌时,两位德高望重的老人坐在席位上。那是周姨的的外婆和爷爷。父亲这边无甚直系亲属,也没有老人在世,主桌便空了不少位置。在主桌旁,是副桌,我看见三叔三婶儿及堂兄,坐在三叔身旁的是小姑和许书语;姑父没有来。与他们打了招呼我就在主桌坐下,陈棋见许书语身旁还有一空位,就跟我说以他的关系,不便坐主桌。无奈之下,我也只好同意了。
原本庆幸有陈棋在场,我不用为自己方才的失礼感到尴尬。此时,又只能与周姨弟弟坐在一起。为了掩饰自己的坐立难安,我将视线转向台上的一对新人。周姨的父母已经从台上下来。他们落座于周姨弟弟身旁。父亲与周姨的婚礼仪式来到结尾,主持人突然叫出我的名字。父亲满怀期待地看着我,周姨也注视着我,俩人的目光中皆期待着我上台。在众目睽睽之下,不明所以的我瞪大眼睛紧张地盯着父亲。父亲突然接过主持人的话筒看着我,他的声音在整个大厅中回响:“这是我的女儿,也是一位即将毕业的医学生。她很善良,很漂亮,也很优秀,父亲很高兴你能来为我庆祝!......”。
接下来,父亲就在台上做最后的致辞。紧张之余,我已经听不清父亲在说什么。看着他一张一合的嘴,兴奋难抑的面容,我只觉得恐怖至极。为什么要在众人面前介绍我?他越是夸赞我,我就越加感到无地自容,而面前的父亲霎时间突然变成了我不认识的陌生人。看着台下掌声雷动,笑容满面的众人,我却一抹笑容都挤不出来。
父亲和周姨的敬酒时间里,我只能埋头吃饭。周姨的母亲见我不言不语,便让坐在我身旁的周姨弟弟照顾我。在众人打开酒瓶准备饮酒之时,我开口让周姨弟弟也为我倒一杯酒。他或是没想到我这样的小女生竟然也是要喝酒的人,拿着白酒瓶的手僵在半空中,迟疑片刻,才以一副长辈的口吻冲我说道:“小孩儿还是喝红酒吧!”。
我无所谓,对于此时心中五味杂陈的我来说,只要是酒,喝什么都可以。
“周亭,怎么能给妹妹倒酒!”周姨的母亲半道儿喝住了周姨弟弟为我倒酒的行为。被称作周亭的人将拿在手中还未来得及打开的红酒瓶又放回了原位。“妹妹”是周家人对我的统一称呼,没有人强制让我对周家任何改口,我则是能避就避。
不被允许喝酒的我,只好默默低下头吃席。回学校的航班是周姨帮我我订的,订在了今天下午四点,这时刚好正午一点,回家换身衣服也差不多该准备去机场了。在父亲和周姨敬酒回来时,趁着大家尽兴之时,我鼓起勇气向父亲辞行。父亲对于我的早退似乎有些不满,他并不知道我今天回学校的事情,执意要我留下替他善后。周姨的母亲却替我解围道:“孩子要上学,让她先走吧!周亭,你送妹妹回去吧,你没喝酒。”。
周姨见状也在一旁劝解着父亲,但父亲仍旧表情凝重,满脸的不悦。我没有理会父亲的情绪,只是转过身在众人的目光中冷冷退场。
周亭的车上,他依旧用那副长辈的口吻与我说道:“你爸酒喝多了,你不用管她。”。
我坐在副座,头靠着窗沿,吹着冷风望向窗外,沉默不语。忽然间,我看见眼前的车窗玻璃正缓缓升起,随之而来的是身侧周亭成熟稳重的嗓音:“别吹冷风,吹着凉了。”。
“他娶了周姨,还有我这么大一个女儿,你们都不介意吗?”憋了好几天的情绪,在不被父亲理解的同时就将要爆发,可我还是忍了下来。感受到身旁之人的善意,我便忍不住吐槽起来。
“介意。但是我姐喜欢。”周亭一秒犹疑也未有就答出这句话。
听见答案与我所想的有所不同,我突然觉得自己有些可笑,不禁嗤笑一声;便在心中自嘲着:“原来,在意的只有我一个人而已。”。
周亭将我送回楼下,与他道别之时,他欲言又止的模样却始终没再说出一个字,随即便兀自开着车离开了。去机场的路程我可以自己打车,便没有过多麻烦他。
回到家后,我换下了这身礼服。这是周姨买下的,并不用还回去。我拆了化妆师替我做的发型,变回原来一头长发的模样。只是脸上的妆容要待回到学校以后才能卸掉,因为家里没有可以卸妆的东西。
我将自己的东西收拾好,背上背包离家之际,回头看了一眼空落落的屋子。随着大门缓缓关闭,断电断水后,我才在哀伤之中慢慢走出楼房。至此以后,这个家只会有我一人存在了。
“你什么时候回来?”。坐在出租车内,程颂的电话适时打来。他询问我的语气比往常要冷,可我已经不在意了。
“现在。”,我也冷冷地答道。
“好。几点,我来接你。”程颂像是对一个极为普通的朋友说起,不带一丝情感。
“不用麻烦了,我打车回学校就好了。”我还是不想麻烦他。
“几点。”程颂的语气有些不善。
无可奈何之下,我只好告诉他自己的航班号。
经过两个小时的平稳飞行,飞机稳稳地落在机场跑道上。此时,阴雨绵绵。刚走下飞机,一阵冷空气袭来,我也禁不住打了个冷颤。从出站口走出来,世界瞬间从灯火通明变成了晦暗阴沉。我看见了站在出站口那个身影,他高挑的身材,戴着一顶黑色针织帽,正眼巴巴地朝里看。不知为何,见到他的那一刻,我伪装了许久的情绪一时间倾泻而出。认出了程颂的身影,我便立刻朝他跑去,将他紧紧地抱在怀中;此刻,眼泪再也止不住狂涌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