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南京的张居正也察觉到了事情正在起变化,从严讷回到苏州之后,苏松的士绅们就再也没有找人和张居正交涉了,看来他们已经很清楚,和张居正之间没什么可谈的,面对张居正的催征,士绅们肯定是要想办法予以反击了。
而就这这个时候,朱载坖的两道上谕更是使得士绅们暴怒,新的优免则例和严厉打击投献的诏书,在东南士绅们看来就是朱载坖这个新皇帝针对东南士绅的,这个新的优免则例,看起来比之原来更多了,但是就算是一品官,也不过才优免一千亩土地,在士绅们看来简直是在侮辱他们。
他们哪一家手中不是数以万计的土地田产,区区一千亩算个什么?而且离任官员只能按七成享受优免,这使得东南士绅们大为不满,以田产优免的话,对于中小士绅是有利的,因为大部分的官员不是累世簪缨,所凭借的只不过是自己祖上经营积攒的田产,二百亩都已经算不少了,朱载坖就是要打击大地主们,他们握有巨额的土地,倚仗自己的官身,大量的逃税,朱载坖岂能容忍。
如果说修订优免则例是直接针对东南士绅们的一刀的话,朱载坖要求严厉打击投献的法令才是在挖东南士绅们根。士绅们的土地是怎么来的?你以为他们会老老实实去从百姓手中购买?那你可真是想多了,且不说苏松的土地都是膏腴之地,价格极贵,一亩水田最少都是十两银子起步。
而且对于百姓来说,土地就是活命的本钱,怎么可能轻易卖给士绅们呢?再说了,他们都是读书人,耕读传家知道吗?没有银子,也不准备拿银子从百姓手上购买土地,不管是放贷逼迫百姓将土地典卖给自己,还是接受投献,甚至指使自己手下的恶奴占田投献,抢夺百姓的土地,这些事情都是基操。
读书人的事情,怎么能算抢呢?
朱载坖这次下诏严令地方禁止投献,并且要求士绅们将投献的土地退还原主,虽然朱载坖的诏书中没有明说重点整顿东南地区,可是朱载坖的诏书到了南京之后,张居正立即将朱载坖的诏书传达给了浙直等处的州县衙门和巡按御史,要求各官司严格执行上谕,同时晓谕浙直士绅们,要求限期将投献的土地退还。
面对张居正的严令,士绅们内部也分化为了两派,以太仓王氏、松江徐家等为首的家族,他们的子弟都在朝中担任要职,对于朝廷显然是了解很深的,知道朱载坖不是一个可以胁迫的人,这次既然决定动手,肯定是做了万全准备,和朱载坖硬碰硬没有任何好处,而且他们的子弟都在朝中为官,留的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只要自家子弟还在朝堂上,就还有机会,权能生钱的这个道理的他们是再懂不过了。
但是一些老牌士绅们可不买朱载坖的账,想让他们把吃进嘴里的肉吐出来,显然是不太现实的,其中尤其以华家态度最为坚决。
华家的家主是华察,这位是嘉靖五年进士,从庶吉士做起,任翰林院掌院学士,又拜侍读学士,担任过南直隶乡试主考、会试考官,嘉靖二十五年致仕回乡,虽然华察已经致仕二十年了,但是他在朝堂上依然有极大的能量,原因无他,就是他曾经担任过南直隶乡试和会试主考,有大批的门生弟子至今仍在官场上担任要职。
虽然华察现在是一介白身,但是其政治能量不可小觑,依靠着这些门生故吏,就是徐阶也要对他礼让三分,之前徐阶派自己的门生翁大立任南直隶督粮参政,催督税粮,翁大立查知华家欠粮十六万石,就要求华察补缴税粮,结果华察一封书信,科道群起而攻之,逼得翁大立不得不上疏请辞。
这位华察,是常州府无锡县人,同样也是东南豪强,家中的土地丝毫不比徐家少,他花费巨资在隆亭造了一座豪华住宅,五步一楼,十步一阁,侯门王府叹壮丽不如,组建诗社,兴办学校,与东南的士绅们交游唱和,看似恬淡,实则是安享富贵。
当初华察为什么要辞官?因为当年严阁老已经盯上他了,他怕严阁老修理他,所以才辞官回乡的。现在嘉靖和严嵩都已经故去了,对于朱载坖,华察不了解,觉得他只不过是生于深宫之内的小皇帝罢了,至于徐阶等人,华察一向看不起他,小门小户出来的,就是没有胆色,只知道保全禄位。
华察一生中最害怕的就是严嵩,这位严阁老确实是太阴了,而且足够狠辣,对于政敌,不置之死地决不罢休,华察不敢和严阁老打擂台,但是徐阶和朱载坖,华察还没有放在眼中,在华察看来,嘉靖朝的一代人杰,如张璁、夏言、严嵩等,都已经随嘉靖而去了,现在这帮毛头小子,根本不足为惧。
华察还是在无锡待久了,不知道一句话,长江后浪推前浪,前浪死在沙滩上,这帮毛头小子,确实不怎么玩阴谋诡计,因为他们都是直接来明的。
随着朱载坖的诏书传达到东南各府州县,最先作出反应的就是华亭徐家和太仓王家,他们主动向官府提出清丈田亩,将自家投献的土地退还原主,并且补缴税粮,配合朝廷落实新政。
而其余的东南大家,如顾氏、华氏等,则根本不为所动,面对地方衙门的行文,还有朱载坖的诏书,他们就当废纸一样,根本不予理睬,面对这些豪门大族,地方州县衙门是没办法的,只有行文南京督师衙门,请张阁老出面,张居正本着先礼后兵的想法,以晚辈的身份亲自给华察写了一封信,晓之以理动之以情,希望华察能够配合,没想到的是,张居正的书信,连华府大门都没进得去,人家根本就不鸟你张阁老。
华家放出话来,徐华亭尚且要卑事华察,你张居正算个什么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