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家府邸外不远处的一座胭脂铺子里,数十种水粉胭脂整齐的排列着,空气中弥散着一股混合的香气,闻之略有些刺鼻。一排狭长的货架旁,三尺冰冷的长剑架在一个二八少女的脖子上,锋芒嵌入白皙的皮肤内,溢出丝丝殷红,顺着剑刃滴滴答答落在地上。少女怀中,一个三四岁的孩童被她死死的捂住嘴,两个人瑟瑟发抖,她怕,她怕男孩的一声啼哭就会让两人当场毙命。
身躯止不住的巨颤,少女的眼中流露出恐惧,更多的,则是绝望和近乎要从眼眶中喷涌而出的仇恨。
裴家上下,近五百人,除了她和年幼的弟弟,恐怕已全部被杀!若不是忠心的老家奴当机立断带着其他人引开追杀,让她俩从一条他们都不知道的密道潜回裴家大宅,恐怕此时裴家已经彻底被灭门了。
本以为回来之后便可暂时躲避掉追杀,可造化弄人,没想到,刚回到满是鲜血的府邸,两人便再次被俘虏。
滔天的恨意和巨大的悲痛转渐渐吞没了恐惧,少女眼眶红的仿佛要滴出鲜血,引走杀手的结果不言而喻,此刻裴家恐怕真的只剩下她和年幼的弟弟了。她死死盯着握着长剑的十三和一旁的三十九,似乎要将两人的样子镂刻到灵魂中,化成厉鬼也要找到对方报仇雪恨。
对于少女的目光,十三视而不见,而是用眼神示意了一下三十九,三十九心领神会闪身离开铺子,片刻后再次折返。回到铺子的三十九冲十三点点头确定密道内没有任何人跟踪回来后,十三转过头,冰冷的眸子看向对方。
“我问,你答,活命。尖叫,沉默,死。”
少女听了十三的话明显一愣,随即嘲弄一笑,她根本不相信十三的话,不说是死,说了也注定是个死。唯有三十九略有些疑惑的看着十三。随着相处的时间久了,她也大抵摸清了十三的些许秉性,只不过,违背组织的命令,若是被组织知道,死已经是最轻的惩罚,比死更恐怖的,将会是生不如死,甚至神形俱灭的下场。
十三没有再说话,就这么静静的看着对方,片刻之后,少女似乎也从三十九诧异的眼神中看出了些许端倪,将信将疑的打量了一番十三,终究微微点了点头。
“姓名。”
“裴芷卿。”少女第一次开口,声音很轻也很好听,似乎因为看到了一丝生的希望,裴芷卿相对还算配合。
“与家主的关系。”
“他,是我的爷爷…”谈及此处,少女哽咽,泪水无声的划过脸颊。二八之年,按照十三没来到这个世界之前,十六七岁甚至没有成年,便逢此剧变,这种打击确实不是一般人所能承受的,也难怪试炼之地那么多的人会被焚隐折磨的精神扭曲,性情大变。
“裴家究竟有什么东西,居然会被焚隐的人觊觎?”其实这也是十三最好奇的地方,按理来说,一个王朝的家族,就算再显赫也不过是在世俗之中,怎么会与魔道圣地扯上关系,这里面恐怕有不少他不知道的秘辛。
“我不知道…”少女茫然的摇了摇头。
“你说谎。”十三冷漠的注视着裴芷卿,手中微微用力,长剑上渗出的血迹更多了。
少女只觉脖子一阵火辣刺痛,仿佛死神离自己又近了一步,顿时身如筛糠,此刻,裴芷卿求生的欲望已经在心底点燃,她自然还不想死,若是她们两也死了,裴家就真的什么都没了。
“我真的不知道爷爷所说的秘术具体是什么样子,我只听他谈过,很久之前裴家也曾是修士,隶属一个名为不闻人的势力,至于不闻人是什么,我并不清楚。“
十三没有说话,就这么冷冷的看着他,无形的压力仿佛山岳一般压在裴芷卿心间。
时间在这一刻仿佛停止了流逝,十三沉默的每一秒,裴芷卿都觉得像一千年一样漫长。那冰冷的不像活人的目光让裴芷卿感觉呼吸都停滞了。
颤颤巍巍的从怀中摸出那支玉筒,虽然爷爷叮嘱过她,除非她死了,否则这玉筒不能丢,可眼下,裴家已经没有活口了。只要十三杀了她,玉筒依然会落入对方手中。
十三扫了一眼玉筒,却没有接手。
“大致是何种秘术?或者说,叫什么名字?”
“应该是一种易容术,我也只是听爷爷一句带过,从未参详过。”裴芷卿咬了咬嘴唇苦涩道。
听到易容术三个字,十三心中有些许明悟,终于知道为何焚隐的人会对一群凡人下手,而且,想来能被焚隐圣地看上的易容术,这里头应该不会那么简单,比如,不闻人这三个字就被十三默默记在心里。
“今后你作何打算。”十三突然开口一问。
“今,今后?”裴芷卿心头一跳,还以为自己听错了。莫非眼前这个冷血的少年真会放过她?
“我需要一具和她差不多的尸体。”十三突然扭头看向三十九。
三十九点了点头,她明白十三的意思,同时也知道,不该她听到的话她自然不该去听,转身便消失在夜色里。
等三十九消失后,十三收回长剑,他已经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而且就在刚才,他的心里突然有了新的盘算。
“对于裴家的遭遇,你我各自都有立场,我若不杀人,我便会死。”
“可是我裴家近五百人全惨死在你们的屠刀下!五百人!我的爹娘,我所有的亲人!再也回不来了…我成了这个世界上最孤独的人…”裴芷卿眼眶殷红泪眼婆娑,她想大声吼出来发泄出心中的悲痛,又怕大声嘶吼十三会对她下杀手,娇美的脸颊憋得通红,看上去有些扭曲。
十三看着有些疯狂的裴芷卿没有说话,等她发泄一番之后,才缓缓开口。
“这世上没有人比我更孤独。”
简短的一句话,让裴芷卿的心不知怎么的就感觉好似被人微微揪了一下,她从十三那双眼眸中看不到一丝一毫的神采,仿佛万年不化的冰山裂谷,没有人知道冰山是否有情感,它就这么静静的注视着这世间的桑田变换。
这一刻,裴芷卿突然沉默了。
“想报仇吗?”
裴芷卿的手指不受控制的微微一缩。
“你说…什么?报…报仇?”少女面露诧异,还以为自己听错了,可随即脸色一片黯然。
“我报不了仇的,这辈子都不会有机会了。”焚隐是什么样的存在,作为一个王朝的旺族子弟,她还是有所耳闻的,正因如此,她完全兴不起一丝报仇的念头,在魔道圣地面前,她卑微的像一粒尘埃。
“若是想有机会报仇,去大乾王朝的国都等我,将玉筒内的秘术参透,至于如何到达那里,是你自己的事情,若是你死在路上,也只能怪你命不好,若是活着到了大乾国都城,你在都城南门最近的树上留下这两个标志,我看到后会在标志下面再留一个标志,届时你去离南门最近的客栈里找我,每日酉时我会出现在大堂,十日内你不出现,我会自行离开。”
十三说完,用剑在地上画出两个符号,一个是大写的英文p,一个是阿拉伯数字十三。
“当然,如果我能活下来的话。”十三耸了耸肩。
“你想叛逃?或者说…想摆脱控制?那可是圣地!怎么可能逃得掉!再说,我又怎么可能信你!”裴芷卿惊异,随即惨笑摇头。有些时候,人的勇气和自信来源于盲目的无知,知道的越多,反而失去了勇气。
“现在自然不可,可将来之事谁又能知晓?更何况,你有的选择?”
裴芷卿再次沉默了,如果有机会能报仇,哪怕只有一丝一毫的机会,她也会抓住,可名震千界的焚隐对她来说,太庞大了。
“现在你只有两条路,第一,听我的安排,我需要你们裴家秘术的帮衬,或者,你还可以选择第二条路。”十三没说完,但裴芷卿知道十三的意思。
“当然,你也可以选择骗过我之后潜逃苟活,如果你愿意一生都这样像老鼠一样卑微的活着。”
她自然是想活的,能活着谁又愿意死呢?有那么一个瞬间,她也想过欺骗十三后离开,从此隐姓埋名,但那近五百人的血海深仇早晚会压得她喘不过气,如果什么都不做,几十年后当她快要老去的时候,每个午夜回梦,她都不知道该如何面对那些记忆中的亡魂。现在,她有了新的想法,如果有机会,她想亲手报这灭门的血海深仇,她想亲眼看到那些举起屠刀的人遭到报应以祭奠亲人的在天之灵,哪怕,不是所有的人,哪怕,只是一丝一毫的机会,哪怕,自己最终落了个粉身碎骨。
“是不是真的听从你的安排,我们姐弟俩就能活下来。”“
十三摇了摇头。
“首先,我并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活着逃出来。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逃出来,所以,这个时间可能是一年,三年,五年,也可能在这个过程中,我会死。其次。”
“不是你们姐弟俩,是你自己。”“
“你!”裴芷卿的双眼喷出怒火!她瞬间有一种被戏耍了的感觉,这一刻她什么后果都没想,只想冲着十三愤怒的咆哮。
奈何,还没冒完一个音,十三的手便死死扼住了她的咽喉。
“听清楚了,你弟弟活不下去的,他是裴家嫡子,他不死,焚隐对他的追杀不会停止,放了他,我活不过明天,我死后,会有其他人来追杀你们,到时候,你们俩谁也活不了。”
裴芷卿的双眼再次被泪水迷失,一瞬间的愤怒让她失去理智,但十三的话她的信的,一股深深的悲哀和无奈席卷全身,她不明白为何老天如此的不公平,要这样一而再再而三的捉弄于她。
“你还有三刻钟考虑,否则,任务失败我也要死。”十三冷漠的像一台机器。
深吸了几口气,仿佛鼓起了莫大的勇气,裴芷卿开口,声音低沉,蕴含了化不开的恨意。
“你真能帮我报仇?”
“如果我能活下去,或许有机会,谁知道呢。”十三不置可否。
“焚隐不会放任任何一个叛逃者,除非没有发现,但我想好好活下去,就注定迟早有一方会有人死去。”
裴芷卿低头看了一眼怀里的弟弟,此刻男孩正睁大着眼睛望着她,清澈的眸子中满是不解、慌乱以及恐惧,好像生灵对死亡快要来临时的冥冥感应,让他已惊恐的再也发不出任何声音。
看到弟弟的眼眸,裴芷卿的心被狠狠一揪。
默默闭上了眼睛,泪水却止不住的流,划过她的下巴,滴在弟弟的额头上。她的眼眶已经哭的肿起,内心也碎成了无数块。但她知道,她真的别无选择,否则,从此以后,这世上就再也没有裴家了。
“弟弟,姐姐对不住你…”
剑光一闪,裴芷卿感到衣服一湿,这一刻,她的内心仿佛被大锤狠狠砸了一下,软软的跌坐在地上,她死死捂着嘴不让自己发出声音,晶莹湿咸的泪珠滚滚掉落。死了的人终究是死了,而活着的人却背负了更沉重的包袱,那仿佛能将天压下来的沉重的包袱,叫愧疚。
怀中,男孩纯真的瞳孔中永远的失去了神采。
“我恨你!”裴芷卿突然抬起头,面目如厉鬼,如恶狼,死死盯着十三。十三没有说话,也没有解释什么。
“你和他们一样,手上沾满了我裴家人的血,若将来我发现你骗了我,我化作厉鬼也不会放过你!”裴芷卿的双目已经看不到眼白,整个眸子猩红一片。她也曾想过去投奔其他势力,可又有谁敢染指焚隐看上的东西?到时最大的可能,要么是她被杀死玉筒被夺,要么是她被连人带玉筒送去魔道圣地。至于自己组建势力,以她目前所剩下的资本,组建的势力面对焚隐也不过是个笑话罢了,眼下,她真的已经走投无路了。
“谈完了?”
裴芷卿的话说完,三十九号的身影出现,肩上还扛着一个和她差不多大,身形脸型也差不多的女子,此刻,这女子已经陷入深度昏迷。
十三点点头,漠然的看了裴芷卿一眼。
“脱衣服。”
说完,十三快速将三十九带来的女子外衣脱去。
裴芷卿虽然知道眼前的两人想干什么,但当着一个少年的面脱衣服,还是让她分外不自然,脸颊通红不知是愤怒的还是羞愧。
“你还有两刻钟。”十三不带丝毫情感的声音传来,像死神的催促。
或许是知道时间紧急,或许是听到了十三那如冰块一般没有感情的声音,裴芷卿终究是褪去了外衣。
“继续,你们的内衬材质差距太大。”十三扫了裴芷卿一眼,将昏迷女子剩余的衣服快速褪去。
裴芷卿感觉自己的脸烧的发烫,但最终还是配合的脱下了所有的内衬。
待两人换好衣服之后,十三让三十九将女子扶起,然后一剑刺穿女子的心口。他没有在女子躺在地上的时候杀死对方,因为伤口的角度和血迹喷射的方向会不一样,虽然焚隐的人不一定会细查,但为了以防万一,十三甚至刮花了女子的脸。
裴芷卿面露不忍,心中愧疚不已,她知道,这个无辜的女子是因为自己才惨遭杀身之祸。
“她不死,我们都会死,我只想更好的活下去。”十三似乎看出了裴芷卿的想法,冷声道。
“从今天起,这世上再没有裴芷卿,切记。”十三说完,将裴芷卿弟弟的尸体递给三十九,自己扛起被杀的女子,离开这个被鲜血洒满的胭脂铺子,向着战舰方向潜去。
裴芷卿从未想过有一天自己的内心会如此复杂,看了一眼消失在夜色中的两人,看着三十九怀里弟弟的尸体,她微微抬手,想抓住什么,终究无力的垂了下来,她最后的亲人。她知道,不管她愿不愿意,这辈子,她们的命运已经紧紧的捆绑在了一起,尽管今日之前,他们素未蒙面,尽管,十三的手中也沾满了她族人的鲜血。
裴芷卿的脸上没有了丝毫的表情,身子慢慢瘫坐在地上,靠着冰冷的墙体,冷冷呢喃。
“焚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