琼霄殿上,新烛煌煌,上下寂静。主位上勋帝凭几偎坐,一手支额,一手抚案,全然陷在深沉的思绪里不知此身所在。角落里,青鸾仍伏首向地,眼观鼻,鼻向口,口问心,未敢有丝毫动作。而左右宫人或有身兼他职悄声退出,或是静立暗处屏息侍候,并无人敢发一丝声响。
便是这样任夜色向深、时光流逝,没人知道这份寂静将持续到几时,或许夜半,或许天明。
好在勋帝总算自沉思中转醒,幽冷目光重又泛过一丝涟漪,是为目之所及那一抹藕色又重归眼底,他不禁蹙眉,半笑半讥,“你这般……即便是睡着了,朕也无从知晓!”
“臣女不敢。”青鸾仍旧声音低柔,极尽谦卑。
“抬起头来总可以罢?”勋帝质问。
青鸾犹豫片时,未敢抗争,惟是缓缓起身,稍稍昂首,却仍低眉敛目,未敢向上直视。
勋帝注看那一张素净容颜,倒似乎比白日里所见更添了几分羞涩,几分怯弱,“至近前来坐!”他指了指书案旁的侧席。青鸾悄悄举目觑过,见是他触手可及之地,未敢向前,仍困守旧地。
勋帝只觉可笑,这女子看似胆怯,又似乎藏着那么点谋算!看似柔顺,偏又生一股子执拗!
“朕的话,你有无听到?”勋帝迫问,见她仍默声不响,目光躲闪,只恨不能寻个地缝遁走。勋帝也是又奇又急,索性起身正欲上前提携,偏青鸾本就周身防备,见勋帝起身,她亦随之起身,见勋帝脚步将起,她转身便逃,却忘了身后那一片绿檀围屏,“砰”的一声撞了个结实。
勋帝见状又气又笑,眼前女子如惊鹿一般蒙头乱撞,倒有几分惹人怜爱,实不忍再步步相迫。
跪奉在屏风后的婢女和阿嬷见青鸾撞得不轻,忙起身来查看。青鸾抚着额头顿时又落下泪来,不住地小声央问阿嬷,“怎么办?要怎么办?我不想他靠近我!我不想……”
阿嬷心疼地抚了抚青鸾发角,把心一横,走出几步,向勋帝行礼道,“奴家请陛下恩情,姑娘……静姝公主连日受惊,多有惶恐,眼下实不宜侍奉御驾,求陛下宽仁,容公主调息一段时日……”
“尔是何人?何敢御前进言!”勋帝说时看了眼身旁宫人,宫人立刻心领神会,招呼两位小宫人上前,即将阿嬷与婢女驱回后殿,独剩青鸾一个,对着围屏手足无措,愈显慌乱。
勋帝也渐次失了耐心,沉声喝令,“你是自己走过来还是要朕使人拖你过来?倒底矫情甚么!”
青鸾再无可逃避,惟是揣着忐忑,一步一步挪向勋帝,只在书案旁席位的最边角屈膝坐了。
勋帝见她又是满脸泪痕,不觉又怜又烦,冷言揶揄,“朕听闻初阳城外即是海浪苍茫,莫非你竟是那东海里泡大的?”青鸾听问怔怔看向勋帝,双眸明亮却满是困惑。勋帝忽倾身上前,抬手揩下她腮边一抹清泪,笑言,“此物——莫非就是那沧浪之水?你究竟还藏有多少?”
青鸾了悟,顿时又羞又窘,忙低头擦拭面颊,亦顺势抹去眼角所有晶莹,极力镇定心神。
勋帝揉搓着指上湿润,淡然赏看着越王所献,又问,“你倒底怕甚么?朕还能吃了你不成?”不想这一问又惹她慌乱,倾刻间两颊飞红,羽睫扑朔,羞色更浓,窘迫更深。勋帝恍然忆起午后熏月庐内只差毫厘就要收她之景!原是为这般!又自省当时行径确乎失礼,非君子之德!可这也怪不得他!偏她身上似乎别有一段风流妩媚,与往昔所见非是一辙!她之风流非娇柔造作,她之妩媚也不在诱君惑上!她低眉羞怯,举目张惶,静时柔顺,动时懵懂,皆出天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