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当?
这叫什么话。
中原对南疆和西域的态度一直算不上多好,像郁念白这样抵触的情况,君怀渊也不是第一次见。
不过与世隔绝的绝医谷,也会这么介意魔教吗?
“你不喜欢,我不说就是了。”君怀渊继续道,“我也不喜欢。”
郁念白顿了一下,她手指无意识的缠绕自己的发梢,她明知故问道,“为什么?”
“因为我爹娘都死在南疆。”君怀渊说起这个的时候表情淡淡,“你不知道这个是因为绝医谷与世隔绝,所以很多消息闭塞。”
“告诉你也没关系,江湖上,谁都知道。”
君怀渊眼眸浅淡,浑身清冷,说起这些的时候猜不透他心里是什么状况。
“我爹娘在我幼时就死在了南疆。”
这时候,夜风很静,静到郁念白能听到自己的呼吸声。
“之前你说你嫉妒蜃宫宫主。”郁念白轻轻问道,“为什么?”
为什么是嫉妒?
君怀渊眉眼微微松开,眼里有那么一瞬的回忆。
仰头看了看天色,夏日的天,黑的总是慢。
“你不急着找郁念欢了吗?”君怀渊笑起来,像是真的只是在单纯的询问。
不确定君怀渊是不是在转移话题,郁念白只好说,“那我们去找吧。”
君怀渊拉住郁念白,他手掌按压在郁念白的手腕上,能感觉到郁念白的脉搏微弱,还有她说的经脉错乱与气脉逆行。
“我是想说,如果你不着急找你妹妹的话,我可以慢慢告诉你。”
郁念白回首,她手里转着团扇,有一搭没一搭的敲打在手心。
“走那边吧,故事有点长。”
君怀渊带着郁念白的手腕就往溪水边走去。
潺潺流水,配着轻轻徐来的风,倒也解暑气。
“我爹叫君璜,但是大家都更熟悉他的另一个称号——玉衡子。”
“我爹据说是极具慧根,少时就拜入静隐寺,有一颗慈悲心,年纪轻轻就名声在外。”
说到这里,君怀渊忍不住古怪的笑了一下,“但是遇见我娘之后,我爹就还俗了。”
“……”
郁念白也是没想到。
“咳咳。虽然还俗了,可是大家还是习惯叫他玉衡子。”君怀渊垂头细细为郁念白讲述,“我娘叫何歆,出自何家,一手枪法舞得虎虎生风,也是小有名气的高手。”
“我爹和我娘都有一片良善之心,总之,任谁见了都这么说。”君怀渊叹息一声。
“我还记得他们启程前往南疆的那个前夜。”
君怀渊语气低落,他像是在回忆。
“我还记得,我哭着让他们不要走。”
声音开始发涩,君怀渊仿佛回到了多年前的那一夜——
“不要走好不好!”小男孩在女子怀里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女子温柔的哄拍小男孩的背脊,“我们很快就会回来的。”
男子也凑过来指腹温柔的擦干小男孩脸上的泪水,“还有你大伯和小叔在呢,爹娘很快就会回来。”
小男孩却死死攥着女子的衣裳,拼命摇头,童音稚嫩却嘶哑,“你们是不是不喜欢我。”
不然为什么总是不陪在他的身边?
“听话好不好?”男子没有办法了,“我们是去办一些事情,回来之后,我们带你出去玩好不好?”
“什、什么事情?”小男孩抽抽搭搭的不依。
女子抱着小男孩哄,“是去救一个比你大的小女孩。”
“小女孩?”小男孩不解。
男子也耐心的解释道,“是啊,她过得不好,我们去帮帮她。”
非要你们去才能帮吗?
小男孩心里不服气的反问。却又不敢真的说出口。
即便他才几岁,可他早慧,所以他知道,他的爹娘心里装得进天下事,自然心里有许多的事情都比他重要。
“那你们还会回来吗?”
“我们一定会回来的。”
他们再也没回来。
郁念白听完后,对着溪水沉默不语。
“他们口中的小女孩就是蜃宫之主。”君怀渊语气稍稍停顿,“从那时候起,我就有些嫉妒她。”
“嫉妒她这么轻易的就得到了爹娘的关注。”
说到这里,君怀渊略微有些尴尬,小孩子的心思说出来总是感觉不好意思。
不过君怀渊说的是真的。
郁念白久久不言语。
过去许久,郁念白才终于道,“你不恨她吗?”
“恨?”君怀渊似是轻笑了一声,“因为我的爹娘是死在她的手上,所以我该恨她是吗?”
没想到君怀渊把话说的这么直白,郁念白只好点点头。
“你知道吗?”
君怀渊忽然轻轻说。
“虽然我知道很多人都说我、说我的爹娘是个滥好人,但是我知道事实上不是那样的。”
“我的爹娘不会滥好心到去帮一个十恶不赦、人性全无的人,甚至最后落得死在对方手上的结局。”
“我爹娘的死……我一直心有疑虑。”
“所以,我曾经只身前往南疆过一趟。”
说到这儿,君怀渊面上露出少见的迷茫,“不过我不太记得那段记忆了。”
心虚的郁念白不接话。
“总之,我回来后再没有机会去南疆。”君怀渊那次无功而返后,被大伯和小叔看管的严,再也没机会溜去南疆。
直到长大后,能够抵挡一面时,他才有了机会去南疆。
不过想起前段时间外祖父寿宴上意外得知的事情。
君怀渊垂下眼,或许他已经不用去南疆了,他大概率已经有了仇人的方向。
不过,还需要一点时间。
郁念白听君怀渊话里话外的意思,好似是在说,他知道他爹娘不是死在蜃宫宫主手上。
心底微微惊讶,他是怎么知道的?
“给、你!”
不知道何时跑来的郁念欢怀里捧了满怀的礼物。
君怀渊被塞了许许多多的东西。
“都、给、你!”
郁念欢双眼亮晶晶的看着君怀渊,她这时候看上去倒不再那么面无表情,看上去更像是一个十五六岁的小女孩了。
“谢谢你。”君怀渊没想到郁念欢会送给自己那么多东西,想了想他道,“我也送你一样礼物好吗?”
郁念欢眼珠子移向郁念白,像是在无声询问她该怎么办。
朝郁念欢点点头,郁念白示意她可以接受。
“好!”
郁念欢期待的看着君怀渊。
勉强腾空出手,君怀渊掏出一个平安符给郁念欢。
“戴在身上,会保佑你平安。”
郁念欢接过平安符,动作小心的贴身放好。
然后又觉得看不够似的拿出来左看右看,最后举着平安符就跑了。
风风火火的,和她面无表情的外表不怎么符合。
君怀渊把一堆东西抱着放在一边的凉亭里,然后从怀里又摸索出一个平安符。
看着和给郁念欢的有些相似,不过好像还是有点差别。
见郁念白认真是打量他手里捏着的平安符,君怀渊略微不好意思道,“这个平安符,君家的人都有,是祈福平安的东西。”
“我亲手做了一个,想……想为你戴上。”
郁念白感受到自己脖颈上痒痒的,君怀渊的手指靠近郁念白的肌肤,高大的身影将郁念白笼罩。
“好了。”
低头看了看胸前被红色辫绳系好的平安符,郁念白手指摩挲,最后把它藏在衣领内。
“我会一直一直戴着的。”
……
晚上,郁念欢来找郁念白。
君家很大,管家为郁念白和郁念欢准备的房间也很大。
“我、听到、你们、谈话。”郁念欢有些急,于是说话有点迅速,“他说、他不厌恶、我!”
果然压力使人进步。
郁念欢都能说出四个字了呢。
郁念白笑得眉眼弯弯,“是啊,他说他不恨你。”
“就是有点嫉妒你。”
“嫉妒你把他爹娘的注意力都抢走了。”
郁念欢听了不好意思,一向木讷的眼睛眨了眨,“我、有在、补偿!”
“所以你送了那么一大堆东西给他?”郁念白终于明白郁念欢为什么给了君怀渊一大堆礼物。
郁念欢木讷寡言不晓世事,寻常人情世故、喜怒哀乐都难在她身上有反应。
比方说,李双溪要晕倒了郁念欢也无动于衷,不见动作。
她为数不多的感情都用在了郁念白、君怀渊身上。
而君璜和何歆,是教会郁念欢这些为数不多感情的人。
“他、明明是、我弟弟!”郁念欢向郁念白强调,“何、姐姐、说了、我、是她的女儿!”
郁念白:……
该怎么向郁念欢解释“把你当作亲女儿”这句话的意思不是她理解的那样呢?
再说了,郁念欢是何歆的干女儿,郁念白是郁念欢的养女,那君怀渊岂不是郁念白的“舅舅”?
“……”
辈分真是乱套了。
“把你当作女儿的意思不是说你想的那样。”郁念白还是试图纠正郁念欢的想法。
“她的意思是,会待你很好。”
郁念欢似懂非懂的点点头。
“反正、我们是、一家人。”
这话倒是没错。
看着郁念欢不知道跑去哪里用线串起来挂在胸前的平安符。
郁念白也将自己胸口处的平安符拿出来。
君怀渊说,君家的人都有这个平安符。
他给郁念白和郁念欢都准备了。
一家人。
郁念白扬了扬嘴角。
……
君怀渊说要带郁念白见见大伯、小叔和婶婶。
结果真的就是字面意思。
见一见。
大伯胡子花白看上去就很古板,小叔即便上了年纪也能看出来风流倜傥之感,婶婶也是花容月貌,两人看着就很恩爱。
郁念白在外人面前惯是会装,就比方说此时,郁念白端是温柔贤淑的外表,惹得君怀渊频频欲言又止。
轻柔的举动、恰到好处的微笑,怎么看都非常端庄有礼。
嗯,至少和在君怀渊面前是两个模样。
连大伯一贯严肃古板的脸色都柔和了不少。
小叔在桌上大笑,“没想到姑娘酒量这么好。”
郁念白矜持的微微颔首,“只些许一点酒,还不足以醉人。”
婶婶笑着看了看君怀渊,打趣道,“有的人,可是沾一筷子酒,就会倒下。”
耳根红着,君怀渊面上淡定。
等到吃完饭,郁念白不出意外的收到了一堆见面礼。
忘记了有这茬,郁念白在琢磨回礼。
“不用那么费心。”君怀渊见郁念白想得入神,于是伸手把他们给郁念白的礼物统统都拆开。
都是些寻常的东西。
大伯爱喝茶,于是送了他最爱的茶叶。
小叔爱喝酒,于是送了一坛子佳酿。
婶婶爱书法,于是送了一方砚台。
“你回大伯一点茶叶,小叔一些美酒,婶婶几只狼毫不就好了?”君怀渊三言两语就把事情安排完。
郁念白想了想,还真是。
于是照着单子,让燕自春去准备礼物。
郁念白后知后觉好像君怀渊没有同辈人。
听到郁念白问这个问题,君怀渊道,“大伯这么多年一直孑然一身,我爹娘只有我一个孩子,至于小叔和婶婶。”
说到这里君怀渊微微叹气,“他们倒是恩爱,也喜欢孩子。”
“不过这么多年过去,许是缘分未到?”
郁念白闻言摇头,“没有去看过大夫和检查过身体吗?”
“应该是看过大夫的。”君怀渊也不太确定,“不过小叔和婶婶他们应该不是这方面的问题。”
郁念白不解起来了。那还能是哪方面的问题?这里面还有什么说法吗?
“你知道静隐寺吗?”君怀渊为郁念白解惑,“静隐寺是出了名的寺庙,传说它能算出一线天机。”
“几十年前明觉方丈路过君家庄外面时,留下福泽过甚,无以后继八个字。然后祖父祖母请他进君家庄详谈。”
“明觉方丈言,君家福泽延绵,但太甚太厚反而不好,会断了子孙运。直言君家不会再有后人。”
“也是那次,明觉方丈看中了我爹的慧根,要将他带回静隐寺修行。还说,若是我爹随他清修,说不定会为君家留下后人。”
君怀渊忍不住扶额笑起来,“嗯,于是后来就有了我。”
“这么神?”郁念白将信将疑。
“总之,大家都很相信静隐寺、相信明觉方丈。”
“小叔和婶婶都说他们命中无子孙缘分,早已看开了。”